紐約時間11月3日,中國藝術家團隊“政純辦”帶著藍色的拖布與水桶,成功帶領志愿者們清洗了時代廣場,同時,他們帶有回顧性質的展覽正在皇后區美術館展出;紐約另一處公共空間——中央公園費得曼廣場,矗立著四座巨型“盲人雕塑”,作者是中國藝術家隋建國。幾步之遙的古根海姆美術館,正陳列著剛開幕不久的“汪建偉:時間寺”。
千里之外另一個大陸上的法國,也不乏中國藝術家的身影。日常詩學——何多苓、林曉明、曾妮藝術展亮相盧浮宮卡魯斯展廳;南法尼斯,“遠望地平線——中國當代藝術青年之新音展”正當其時。
出國辦展,對于三十年前的中國藝術家來說,可望而不可即。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們如果想看一場畢加索的個展,還得千里迢迢坐綠皮火車到北京的中國美術館才行,帶著自己作品走出國門,更是難以企及的事情。
如今,越來越多的中國藝術家有能力到國外展示作品,其中甚至不乏國際一線博物館、美術館的個展。究竟有哪些路徑去國外辦展?藝術家、畫廊、基金會、藏家、策展人和政府機構各自的角色是什么?究竟什么樣的藝術家,什么樣的作品才能真正展現中國當代藝術的風貌?看慣了政治波普的西方觀眾,能否接受中國本土產生的當代藝術?
海外辦展熱潮再起,中國當代藝術,還需冷思考。
走向海外的路徑

王春辰(右)與法國藝術家阿涅斯·瓦爾達(Agnes Varda)(左)在東京宮展覽開幕式

汪建偉:時間寺現場
剛剛過去的十月,批評家、策展人王春辰繞地球飛了兩圈。
10月12號,他從中國北京出發,到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布羅德美術館,為他策劃了兩年之久的“未來的回歸:來自中國的當代藝術”布展;17號,王春辰又從美國飛到法國巴黎,東京宮(Palais de Tokyo)一場叫做“Inside China”的展覽即將開幕,他是聯合策劃人;活動結束后,他又來到南法的尼斯,參加“遠望地平線——中國當代藝術青年之新音”的相關活動,之后又回到美國,準備展覽開幕。
王春辰結束了這三個國際展覽的密集活動與采訪以后回到北京,有些疲憊,“別人都以為你瘋了。”
實際上,這些展覽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又恰巧有各自不同的背景與模式。
東京宮的展覽屬于藝術基金會支持的模式。在中國K11藝術基金會(K11 Art Foundation,KAF)與東京宮為期3年的廣泛合作協議中,除了聯合策劃展覽以外,還包括其他助力跨文化交流、促進中國杰出藝術家作品在國際平臺展示的活動。王春辰介紹,K11目前還在武漢、上海、貴州等城市設立了藝術基地,支持申請的藝術家駐留創作。
法國尼斯的中國當代青年藝術家作品展,則是有政府機構推動的官方文化活動。盧浮宮卡魯斯展廳的“日常詩學”以及8月閉幕的巴黎亞洲藝術博物館“白明”個展,均為慶祝中法建交50周年的重要文化活動。

白明作品《葦風吟》
作為國家間的文化項目,官方性質的交流展覽近年來也很多,尤其是中法之間外交關系友好穩定,雙方又都有悠久的歷史與文化積淀。
上述兩種路徑中,盡管有基金會或者政府機構在背后支持,美術館和策展人都有相當的空間和自由,來選擇藝術家和作品。王春辰介紹,東京宮與K11合作的駐留計劃中,最后的選擇權在東京宮的委員會;尼斯的當代青年展,相關機構會有推薦的名單,但最終決定權,還是在具體的策展人。
王春辰自己最看重的,則是密歇根州立大學布羅德美術館的開幕大展:“這個策劃既不是政府的,也不是基金會的,完全是美術館的,可以按照策展人自己的思路來考慮主題、內容和結構,要考慮帶給美國公眾看什么,跟中國是什么樣的關系。”
除了政府與基金會,有悠久歷史的老牌畫廊,亦是中國藝術家走向海外的重要推手。
2008年,“拍賣王”曾梵志與阿奎維拉畫廊簽約,此后的2009年,畫廊為他在紐約舉辦了首次個展,這也是曾梵志在美國的第一次個展。阿奎維拉畫廊是一個有近九十年歷史的家族式畫廊,與世界各地很多重要的私人藏家和美術館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系。
青年藝術家石至瑩去年在紐約做了她在美國的第一次個展,代理她作品的James Cohan畫廊,組織策劃了這次展覽。通常,畫廊辦的個展都不會尋求贊助商,展覽的相關事宜和費用,如展覽策劃、畫冊設計、印刷、宣傳等等都由畫廊來處理,藝術家只需向畫廊提供展覽作品。
石至瑩與Cohan畫廊的合作始于2012年,當時,Cohan畫廊已經在上海設立分部,先在上海做了次個展,反響還不錯,他們就約了在紐約再做一個。此前的2009年,石至瑩個展“從太平洋—公海”亮相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之后又相繼在北京空白空間辦了兩次個展。
在她看來,從聯展到個展再到國外辦個展,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每一次跨越都頗有收獲,“藝術家是與畫廊一起成長的。”
炙手可熱的中國當代藝術
“日常詩學”的策展人之一,批評家管郁達向記者分析中國藝術家海外展覽日益頻繁的原因:“文化交流是雙向互動的過程,具體講,中國崛起,在西方世界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形象,既仰慕中國文化,又覺得中國未來如何走是一個迷,西方想要更多地了解中國,了解中國文化,尤其是能夠融合中國和西方傳統的藝術家。”
高規格的展出場所,也反映了中國當代藝術正引起世界頂級博物館的重視和認可。8月閉幕的巴黎亞洲藝術博物館“白明”個展,則是很好的例證。
該展覽協調人陳夢雯介紹,巴黎亞洲藝術博物館從不接受商業展覽,2000年臺北故宮文物展、2003年三星堆文物展、2013年中國皇家青銅展等都是最頂級的文物展,對藝術展覽的要求則更加嚴格,極具前瞻性。1946年趙無極未曾來過法國時,該博物館便慧眼識英雄給他做了個展,近20多年來,中國藝術家只有吳冠中在此舉辦過個展。如今,白明重續21年前中國藝術家和博物館的情緣。
巴黎亞洲藝術博物館館長的評論,也許能夠解釋西方對此類作品接納和厚愛的原因:“白明與其他藝術家嘗試展現中國藝術的能力:內生的能量,加上對西方技法和風格的兼收并蓄,書寫屬于他們自己的理論、美學以及歷史。”
走出國門的中國當代藝術,一方面滿足了西方對中國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也推高了相關作品的市場價格。
以藝術基金會為例,既有非盈利性質的,也有不少以收藏為主、投資為輔的。對藝術家來說,得到成熟藝術基金會的垂青,意味著半條腿跨入“名門”,不少借此走進一線美術館與博物館,作品價位自然也得到提升。而藝術基金會背后的豪門家族,亦與重量級資深藏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許多藝術家,都與基金會有著長期而“信賴”的關系。近年來在當代藝術領域嶄露頭角的中國藝術家,背后不乏基金會的支持,業內因此有“藝術史也是藝術贊助人的歷史”的說法。
此次汪建偉的古根海姆作品展,是何鴻毅家族基金會與博物館“委約藝術家”計劃的一部分,該計劃旨在展現當代中國藝術家的成就,擴大當代中國藝術話語的影響力。中國藝術家黃永砅、蔡國強、梁玥、羅氏三兄弟羅衛東、羅衛國、羅衛兵等,則都曾通過卡地亞藝術基金會將各自的作品推廣到更廣闊的藝術市場。
老牌畫廊的運作能力,也不容小視。
阿奎維拉與曾梵志簽約之前,只獨家代理過三個在世的藝術家:英國表現派畫家盧西安·弗洛伊德、波普藝術家詹姆斯·羅森奎斯特和照相寫實藝術家代緬·勞比。簽約后,曾梵志作品價格一路飆升。2013年,其作品總成交額為9億元,是七年來最年輕的在世藝術家“狀元”,遠超第二名朱德群的2.8億元。

曾梵志作品《協和醫院》
被忽視的問題
事實上,去海外做展覽,遠非看上去那么容易和光鮮亮麗。即便是官方背景的高規格展覽,依然會遇到未曾料想的狀況。
首先是較高的運作和保險、人工成本。管郁達告訴記者,作品運輸到巴黎以后,情況就跟國內完全不同,費了很多周折:“一切都得靠錢說話,費用遠遠超過預算,只能我們策展人和藝術家自己動手當搬運工,而且,法國人做事情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嚴謹,很多細節要親力親為,是非常辛苦的事情。”
布展過程中,管郁達想要改變展線的位置,即便已經給消防通道做了預留,依然不能有所變動:“法國方面表示,要經過消防、警察等機構的審批,和一開始圖紙不同,就不能動展線。”
一些金錢氣息濃厚的展覽,則模糊了學術和商業的界限,兩者的妥協與博弈,讓嚴肅的批評家、策展人和藝術家重新思考海外展覽的價值和意義。
在陳夢雯看來,近30年來中國藝術走出去的,主要有兩大類作品,一類是以為“越是傳統的,便越是世界的”,把從形式到內容都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送出去,結果只是“自娛自樂”。
還有一類,是套用了一些西方模板的“中國當代藝術”,因創作手法和藝術形式讓西方觀眾感到“似曾相識”,而作品本身傳遞的價值觀又有意識地迎合西方,這一類作品的確在西方獲得了一些關注和市場,但其以偏概全的特點,遠遠不能代表中國當代藝術的全面性和深刻性:“其實西方一直在期待更有生命力,更有原創性,更具高雅格調的中國當代藝術走向世界舞臺。”
對青年藝術家石至瑩來說,2013年紐約個展的最大收獲,就是看到了藝術家與藝術家的差距。沿著James Cohan畫廊所在的切爾西區走了兩三個街道,她來到最大牌的一線畫廊區域。在那里,石至瑩與Jeff Koons的雕塑作品相遇:“之前只在圖片上看過,見識了實物以后才明白差距所在。粗糙并不是借口或者作品想要表達的一種觀念,而是自己能力還沒有達到。”
石至瑩告訴記者:“現在和過去不一樣,出國辦展覽不難。辦展為了什么?最終還是為了出名,這個人之常情,但作品不好的話,名也是虛名,所以作品還是關鍵。畫畫這件事急不了,慢慢來,結果如何順其自然。”

石至瑩作品《沙庭》
中國當代藝術“再出發”
2010年,巴黎市立當代美術館館長艾爾高特就想策劃一位重要中國藝術家的展覽,他最終選擇了曾梵志:“我不想將曾梵志當成中國藝術家來看待,而是讓觀眾看到曾梵志首先是位藝術家。西方觀眾大都認為中國藝術家創作的是另一種藝術,它們很難理解。但我想展示的是中國藝術家也可以像其他西方藝術家那樣,作品是可以被讀懂的。”
K11藝術基金會創始人及主席鄭志剛亦表示:“在新一代的當代藝術家中,中國的藝術家擁有無法比擬的信息資源優勢,并且常常受到世界性事件的影響。他們的作品不再像以往前輩們那樣,單單注目于中國、中國的歷史本身,而是把一個本土的故事放到全球的視野下,為中國賦予它新的聲音以及新中國的身份。”
管郁達認為,中國當代藝術才剛剛開始,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將中國傳統做一個創造性的轉換,需要重新出發:“一方面,中國這些年經濟發展得很快,法國到處都是中國商人,把巴黎整條街買下來,中國藝術家頻頻亮相國際舞臺,那是不是能完全代表中國的文化和藝術?西方認同的中國藝術,是不是真正帶有中國符號的作品?這些都需要深度探討。其實雙方對各自的想象和認知是有錯位的,都把對方當做他者,當做烏托邦。”
管郁達強調,好的藝術家是不分國界的,中國當代藝術如果能體現人類的共同關懷和普世價值,那就可以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做展覽,同樣的,也會有國外藝術家到中國做展覽。如果這種事情成為常態,那么中國當代藝術就可以真正達到世界水準,不再是我們單方面的走向世界。
美術批評家王春辰則認為,一切都要回歸藝術本身。準備布羅德美術館展覽期間,他好幾次都見到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太太,她是美術館的贊助人之一:“她穿戴整齊,化了妝,參加開幕晚會,容光煥發、精神極好,那不是暮年之中的蒼老形象,你能感受到她對生活的熱情。她不會計算回報如何,對藝術的支持源于內心深處的文化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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