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手記:復制即是權利
2013年受巴黎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展覽邀請,我攜帶夏布觀念攝影《幻化》參加展覽。展出后,作品獲得了國際金獎,在歐洲引起廣大學者的極大關注。那次展覽主題十分響亮,名叫“遺產與疆界”,不由得令人耳目一新。
就“遺產”與“疆界”來說,這甚至是一對矛盾體。因為就前者來說,“遺產”恰是特定“疆界”的產物。而此次展覽再提“疆界”之概念,其實要說的乃是“遺產”在當代的“疆界”,即“文化大同”的問題,讓“遺產”成為世界共同的“遺產”,再無“疆界”。
對于此,我是部分贊同的。“遺產”的當代新生,必得跨出自身“疆界”獲有更廣闊地域發展,這已是時代命運之使然。但即使如此,我卻還是心存疑慮。
有此參展經歷,再到世界各地,我便十分留意各大博物館的藏品。在這些博物館中,有我熟悉的,也有并不認得的。但這陌生或熟悉并不是我所看重的。而關鍵就在于,為什么它們便匯聚到了一處呢?

《國寶》 No.5 觀念攝影 80 x 100cm 2014
永恒微笑的造像:復制時代的國寶
我拍攝大足石刻,因為佛像之中有許多有趣的象征和隱喻。重慶有大足石刻,這在中國乃至世界都是規模較大的佛教造像集群。正由于有這些造像的存在,重慶和其他地區有所區別,但具體是什么不一樣,我始終也說不清楚。文化就是這樣一種事物,一旦融入到地域你再難將它隔離開來。在今天,在互聯網時代,若為了解和觀看,我們完全沒有必要遠赴重洋,去看這些“石塊”。但即使在網絡上很容易便能調出圖像,我還是愿意親臨現場去觀看它們。
早年時候,我曾創作觀念作品《十二生肖》。當初創作作品,正在于我對獸首引發爭議事件的回應。在創作中,我先到圓明園廢墟現場拍攝取景,后經由互聯網,我再將獸首圖像調了出來,并將這些生肖頭像與它原處位置并置一處,“歸位”和“復原”。在互聯網時代,拼貼并置非常容易。但通過作品,我其實在想人們為何在事件中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相”與“實物”問題引發了我的興趣。后來再逛世界各大博物館,我問自己,也問這些造像,但佛像永恒微笑著,笑而不答。

《國寶》 No.10 觀念攝影 80 x 100cm 2014
世界的還是民族的
文化遺存是世界的還是民族的,這的確是個問題。世界化正在發展,而世界化在文化層面帶給人首要的感覺便是“無疆界”。經由現代傳媒,各大博物館存放的“國寶”變作數字信息,而其所在博物館則淪為存放和展示的“庫房”。這點看來,造像仿佛獲有了“法身”一般。這種樂觀是當代“復制”技術造成的,我們也身處于“復制的時代”。復制既是技術,本身又是一種社會現象。而經由復制,關于“相”更是區分出了“真身”與“法身”。不止于此,復制昭示出的更是現實的權利,即對“真身”掌握的同時也擁有了“發布權”和“闡釋權”。
至此,如果真如“文化國際主義者”所說,這些“遺產”放置在哪里都無關緊要,更是可以歸還母國了。但現實中,這些國寶首先是經由掠奪而脫離本身“疆界”的。即便在今天,經由正當外交途徑,返還之路也是遙遙無期。在邏輯與現實間,文化大同主義者卻有它現實的一面,呈現出其對“權利”的迷戀。另一方面,對母國來說,這些被切割后掠奪到西方的國寶,它們殘留的基座和崖壁,像一個個瘡疤,刺痛著人們的內心。
所謂“國寶”,不是抽象之遺跡,它是特定區域個體與歷史連接之物,它激發出的是對自身歷史在場的深切感受。這種“在場”和“場域”共同形成文化與心理,它們存在于現實而非想象之中。經由它們,映襯出的是民族自身文化的血脈。
遺產走出疆界,它的確獲有了世界性的發展。但這其中,卻實有“主動”與“被動”之分別。在復制主導的時代,若說“疆界”已經消失,這只是美好的愿景,是世界大同的虛幻和想象。現實情況卻是,“疆界”真實并穩固地存在于人們心中。這不是領土之爭,這實實在在只是一種群屬共通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卻無論如何不具有世界性。

《國寶》 No.13 觀念攝影 80 x 100cm 2014
后記:
在觀念攝影作品《國寶》的創作中,我以世界各大著名博物館的佛教造像為形象,采用正負像手法,借用膠片形式予以呈現,其最終要傳達給觀者一種寧靜、莊重的視覺效果。與之前取材大足石刻的觀念作品不同,這次所選取的佛教造像是脫離文化母國的博物館藏品。雖以“國寶”命名,它們卻已經超出“國”的疆界與概念,成為了世界共有的寶藏。但對于此,我始終是質疑的,于是,我找到膠片這樣一種現成物象。
在我看來,膠片及復制技術,這是我們如今討論一切文化的起點。擁有“國寶”的西方國家,正像手握負載“相”的原版膠片。復制即是權利。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