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水墨藝術家劉慶和
作為當代水墨的領軍人物之一,劉慶和的作品呈現出對當下都市人生存狀態的逼視:松弛的肉體、僵直的胳膊、飄忽的眼神,將都市人復雜多變的情感刻畫得入木三分,透露出一種迥異于傳統的“冷幽默”。不過,也有不少人認為,劉慶和的作品有著強烈的“審丑”傾向,初看不習慣,再看有不安。對此,劉慶和表示,他的作品仍是比較寫實的。甚至他覺得自己所畫的女孩“都挺性感的”。這種對當代水墨體驗的落差究竟從何而來?且聽劉慶和從自己的創作歷程出發,娓娓探尋。
憑借真情實感
進行當代水墨創作
19歲就憑國畫作品入選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的劉慶和,真正走上水墨創作之路,其實頗為曲折;然而,此前的所有學習和人生經歷,又為他日后選擇水墨創作方向,提供了獨特的觀照視角和創作樣式。
十幾歲時,劉慶和就進入天津工藝美術學校學習日用工業造型(即今天所說的設計專業)。這段時間的訓練,讓他在以后的創作中,很難不夾帶當代的工業化情懷。就像他自己所言:“在建立畫面時,我會自然帶有一種自主的設計意識,不完全依賴傳統的繪畫樣式。另外,傳統設計的動手能力比較強,后來我在做一些立體作品時,也不會像此前純粹搞平面創作的人轉化時那么吃力。”
中專畢業后,劉慶和本來可以選擇留校當老師,條件是五年之內不能考大學,而如果到工廠工作,只規定兩年之內不能考大學。一直“野心勃勃”想考美術院校的劉慶和,選擇去了工廠,并最終爭取到機會參加了高考,這也使得他分外珍惜來之不易的大學生活。“我只想進入到系統化的專業學習中,沒想過畫畫可以換取價值,只是單純地喜歡而已。”
那時候,劉慶和很想學國畫,但中央美院當年不招國畫學生,于是他考取了跟國畫有些沾親帶故的連環畫專業。“從在天津讀中專開始,我就喜歡水墨,喜歡人物畫。因此,在掌握筆墨方面,我算是有童子功的,并非別人所認為的那樣,我的畫風僅僅是從西畫中轉過來的。”
連環畫專業的學習,雖然只是讓劉慶和初步接觸到版畫、攝影、雕塑等藝術門類,卻給他帶來了觀察傳統中國畫的新角度。“當時我主要是對‘文革’后期國畫界那種紅光亮、空泛的創作模式感到厭煩,認為沒有貼近真正的生活——我們為什么去關注偏遠的生活,而不敢用水墨來表達自己當下的感受?正是帶著這樣一種情緒,我走進了當代水墨中。”劉慶和強調,“我從來就沒有輕視過傳統水墨。”
而后,劉慶和以都市里的青春女孩為主要創作對象,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他的藝術擔當和社會責任。“我希望做真正關注時代的藝術家,不光是單純的藝術探索,更多希望用藝術來記錄人性。最近我在準備一個畫展,一百多張作品呈現的是上世紀初到今天的一個家庭的歷史發展脈絡。”
對話劉慶和——
缺乏筆墨的中國畫沒必要存在
您說在筆墨上您是有“童子功”的,現在您還堅持寫毛筆字嗎?
劉慶和:說真心話,我沒那么刻苦,不像一些畫家每天早上必須寫一篇書法,但我現在確實越來越喜歡毛筆字,有時候會劃拉兩筆,有時會在畫上題字。當然,更多時候還是讀帖、揣摩,想從書法當中理解古人書寫時的那種心境。為什么他們能把字寫得那么好?一個小賬房先生,筆下的字一點火氣都沒有,不像我們現在很多所謂的大書法家,字里行間充滿了火氣、躁氣。我想這是文化斷層問題。
也有人提出來應該恢復書法教育,您認可嗎?
劉慶和:當然認可!書法不像算盤,實際功用退化了。書法對身心是有助益的,在寫字時體悟當中的快慢、停頓,非常有好處。我常跟別人說,對今天被追捧的當代水墨或者新水墨,我是有些憂慮的。我們在強調新樣式時,往往把繪畫中水墨意味的書寫忽略了,甚至摒棄了,這恐怕是誤入歧途。
那在您看來,當代水墨中筆墨還是非常重要與有意義的了?
劉慶和:的確,筆墨對中國畫而言,不是一般性的重要,而是非常重要。一張畫如果沒有筆墨,看起來像西方的水彩,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但今天我們對待傳統的筆墨,其實要著重于利用,用這種方式來觀察生活,讓筆墨和現代生活圖式發生關聯,而不是拿傳統的符號在現實中對號入座、生搬硬套。我一直努力把筆墨打散、肢解、重組,目的就是要把有意義的筆墨留下來,沒有意義的筆墨淡化掉。現在有些人覺得傳統重要,但只是把傳統的樣式看得重要,而把生活看輕了。譬如,強調任何造型里面全都要體現筆墨,但筆墨再有情趣,再千變萬化,不落到該落的地方,就真的等于零了。所以,我對當下只重筆墨不顧造型的方式并不認可。筆墨必須跟造型、跟人的心境融合起來,而不能割裂地、孤立地看待筆墨。可能有些人在強調中國畫傳統時跑偏了,認為中國畫傳統僅僅是筆墨。實際上中國畫的傳統更多是文化傳統,從秦漢、唐宋以來就是如此,并非只是元以后伴隨宣紙出現的筆墨技法。單純強調筆墨,實際上是簡化了中國畫的傳統內核。
絕不生吞活剝地套用西方觀念
您對當下都市人的精神狀態尤為關注,最著重表現的是哪方面的時代特質?
劉慶和:畫家在這個時代已經被捧得夠高了,包括我在內,都是被一種慣性推著走,很難停下來。這種慣性就是實實在在的得到、獲取。這不免讓人有些擔憂。
有人認為您的作品夸張、變形甚至是“審丑”,您是不是為了表達這樣一種精神狀態而有意為之?
劉慶和:也許是自己習慣了,我總覺得我畫的作品非常寫實,并沒有夸張、變形成分。美和丑,沒有絕對界限,關鍵在于是否真實,是否有真切的感受。有些形象看起來高大上,實際卻很空洞、很虛假,既沒有真正的感受,離現實也很遠,這就不是美而是浮夸了。
您一直堅持寫實,這么多年過去,有沒有想過往實驗、抽象的方向發展?
劉慶和: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敢輕易畫抽象的東西。一方面,走向抽象并沒有高于現在的總體狀態;另一方面,抽象是非常難的,并不是把畫不準改成抽象就行了。為什么說中國式的表現和抽象沒有讓我感動,這是因為他們更多只是把西方的觀念拿過來,生吞活剝地以筆墨方式來套用,甚至現在都不用毛筆,直接就是一種行為。這樣做你可以說跟藝術有關,但要說是水墨的終結,那就顯得過于簡單粗暴了。
確實,有人認為水墨精神不止存在于筆上、紙上,各種裝置藝術也可以體現,您覺得是這樣嗎?
劉慶和:在我看來,水墨精神從平面延展到立體上,是沒有問題的。藝術家千萬不要有這樣的觀念——只有畫在紙上的才是水墨,裝置或立體的與水墨相關的藝術語言其實都可以。但你不能說除了你自己的藝術實踐以外,其他的就不能建立了。這樣過分地強調自我,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脆弱和淺薄。
藝術創作切忌“撞衫”
您對傳統中國畫強調的“似與不似之間”的理論又是否認可呢?
劉慶和:“似與不似之間”的提法,可能講給普通百姓會比較好懂。蘇東坡最早就說過“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他是在為自己的創作營造氛圍。但我總覺得這不是最重要的——寫實、表現或者抽象,都不是標準,究竟屬于哪一門類哪一流派我也不太在意,重要的是作品能不能感動人。如果一段短短的相聲打動了我,我也會覺得那是很好的文化。
那您認為作品要靠什么來打動人?靠傳導人物的內心?
劉慶和:如果我能說出某一樣東西,或者能回答得特別“標準”,那只能說明我是在裝。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沒有包治百病的藥。真正打動我的作品,即使我們之間沒有溝通,也會有一種自然的相知。帶著這樣的觀點,我也從來不強迫別人理解我,我只是表達,別人能否被打動,是別人的事。
這么說,您的作品離傳統、離西方都有點遠?
劉慶和:有人說過,我的創作和傳統、和西方、和學院,甚至和身邊的朋友都保持一定距離,說得還挺準的。這種距離可能是因為我覺得近了會不自在。這就像是某天突然發現我和別人撞衫了,會讓我很難堪一樣。現在中國人常常習慣于這種思維模式:你這件衣服很好,是哪兒買的?我也要去買一件。如果有人這樣問我,我真的會產生換件衣服的沖動。藝術創作也是如此,我們現在都把成功看得特別簡單,一旦某些作品被藏家追捧,又有市場推動,大家就一窩蜂地沖上去模仿、復制,贏取市場青睞。我經常勸導學生,不要像我,雖然我不能太用力推開,但我希望他們能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
大家簡介
劉慶和,1961年出生于天津,1981年畢業于天津工藝美術學校,1987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民間美術系連環畫專業,1989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獲碩士學位;現任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學院教授、水墨人物畫室主任、碩士研究生導師,廣州美術學院特聘教授、碩士生導師及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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