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拉格宮教堂(國畫) 45.5×69厘米 1957年 傅抱石
傅抱石是我最喜歡的20世紀中國美術大家之一,多年來,我對他的藝術一直品讀賞鑒,也常常思考傅抱石在中國美術史上為什么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我認為,傅抱石是囊括了中國傳統書畫、篆刻以及美術史研究等幾個方面,綜合修養的一代大家。所以,今次北京畫院與南京博物院聯合籌辦“蹤跡大化——傅抱石藝術回顧展”,就不僅僅局限在繪畫領域,而是包括上述三個方面,力圖綜合地呈現傅抱石先生能夠成為藝術大家的一些規律,從而為我們當前的美術發展提供一些參照。
藝術大師的形成不是偶然的,都有規律可循,我們要研究大師如何把傳統的東西轉化成為自己的滋養,如何把時代精神灌注其中,最終生成一種獨特鮮明的個人風格。我認為傅抱石就具備了大師生成不可或缺的幾個內在和外在的因素。
首先,傅抱石作為一位美術史學者,他是從歷史的角度來研究中國繪畫不同時期發展面貌的,這就從源流和根本上探究了中國畫發展的演變規律,同時他也領略了畫法畫論,這是一種全方位的傳統積淀,傅抱石就是在飽覽經典、含英咀華的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目標。此外傅抱石也從國外學到了很多的東西,尤其是在日本,他接觸到了很多中國畫藝術所沒有的方式方法以及觀察事物的角度,這為他的藝術成就追溯了深廣的取法淵源。
其次,傅抱石的藝術探索重心定位在中國畫的本體層面,而不是表面的形式技法。他對于傳統的吸收主要集中在藝術精神層面,比如中國畫強調的意境意象和藝術氣韻,另外又借鑒了一些外來的元素,才最后在中國畫本體層面促發了一種徹底的轉變。20世紀40年代的重慶金剛坡時期,傅抱石的藝術突然有了一個脫胎換骨式的轉變,他的山水畫中的雄渾恣肆、人物畫中的古意氣韻,都形成了一種全新的風格,當然這次展覽的繪畫部分只選取了傅抱石的代表性山水題材,其實他的人物畫藝術成就也不在其山水畫之下。這種風格是沒有過渡的突然生成,我認為其根本原因就是由于過去的積淀、思考都達到了一種很成熟的程度,不是外在的皮相層面,而是在藝術精神上一朝頓悟,才生發出這樣非常成熟的面貌,這是傅抱石藝術風格生成的終極原因。另外與他同時期的其他幾位20世紀藝術大家也都發生了這樣一種非常特殊的轉變,比如蔣兆和的《流民圖》,也是這樣橫空出世、不可端倪,這的確是20世紀有待深入研究的一個重要文化現象。以上兩個方面是傅抱石取得藝術成就的主要原因,當然還有一些特殊機緣也不可忽略,比如傅抱石在不同時期都遇到了重要人物的提攜和幫扶,例如徐悲鴻的慧眼識才,還有他和郭沫若先生的親密交游,這些也是藝術大師成就的重要因素。
關于傅抱石整體藝術風格特征的形成,我認為主要源自于他對生活的理解和風格的轉化。傅抱石采用的完全是“中得心源”的傳統觀察方法,他畫中表現的是胸中山水而不是自然物象,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一種表現。傅抱石的性格具有抒發型的特質,他能很快地把生活中的自然物象轉變成富于自我個性表現的山水意象,我覺得這是最可貴的。新中國成立以后,傅抱石也畫了很多的詩意畫以及一些寫生創作,這些山水畫都非常精彩,但是因為受到題材和內容的限制,這些作品的抒發性沒有原來那樣順暢,這是新中國時期提倡寫生給傅抱石的藝術創作帶來的某種程度的束縛。
在這方面,我認為可將李可染與傅抱石兩位大師做一個比較:李可染是通過寫生來升華,從而形成了成熟的山水畫面貌;傅抱石是把自然的山水轉化成胸中意象的新山水。二者可謂異曲同工、殊途同歸,我們應該從不同的角度各取所需。對傅抱石的研究,應該把重點放在他胸中意象的轉化,探究生活在他胸中如何轉換為意象,他的真性情如何通過筆墨表現出來。我們今天的山水畫所缺少的正是這個東西,很多的作品僅僅是寫生的再現、生活的再臨摹,有意境的很少,表現胸中意氣的更少,我們應該從傅抱石的藝術里面吸取這種養分。傅抱石整體藝術風格形成還有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他的文化自信,傅抱石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入研究,使他的骨子里充滿了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自信,才有藝術探索的底氣,才能合理地吸收東洋的元素和西方的技法而不迷失根本,我認為這是特別重要的。
傅抱石整體藝術風格的形成和對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的繼承在藝術手法方面的具體表現,即在于成功處理了虛與實的關系,尤其是善于用“虛”。中國傳統繪畫的意境在“虛”不在“實”,結構太實也就缺少了意境表現。傅抱石的大筆皴擦實際上就是一種用“虛”的表現,他與關山月合作畫的山水畫史經典作品《江山如此多嬌》,就是通過近處的“實”和遠處大面積的“虛”才表現出了宇宙的宏大氣象,如果把黃山、江河畫得結構清晰,氣格反而小了。中國畫的要旨就是在“放”和“收”之間達到一種協調,放得大又能夠收得緊,比如傅抱石把自然山水擬之于鴻蒙太虛,但是他把“實”收在畫眼上,一個小亭子、一個水口甚至一個小人的眼睛,他在這個地方畫實了,這就成為了點睛之筆;另外還有對于書法在繪畫上的運用,他在大寫意畫上寫那么工整的字,就是為了把“放”的東西“收”住,同時又發揮了書法上的優長,用題字的位置和大小來反襯出山水氣象之大。 所以我認為傅抱石所把握的這種大開大合、大虛大實的手段,正符合了中國畫真正的“道”。
在傅抱石誕辰110周年之際,通過展覽研究來回顧傅抱石的藝術,我們得到的收益是多方面的,尤其作為藝術家,不能僅僅把目光放在微觀層面的技法和形式上,更要體悟一些探索規律和認識事物的方式方法,以及生活和藝術與內心情感轉變的途徑,我認為這對我們今天藝術發展的意義更大,更值得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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