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日,陳丹青一段關于當代藝術的評論忽然在新浪上流傳,原文如下:“中國當代藝術自出生那天起就在“假想西方”將道聽途說的各種藝術形式和藝術觀念假想為當代美術,而假想的傳統自民國就開始萌芽。為假想與假定源于根植于自卑心理的自尊心,我們帶著自卑、渴望被承認的強烈欲望進入西方文化版圖,然后假定這是中國當代藝術。”暫不說這里的“當代藝術”概念是否得當,就話論話這無疑是在質疑中國當代藝術的合法性。從轉發和@的情況來看,似乎支持者眾矣。
中國當代藝術的合法性并不是一個新問題,盡管質疑聲不斷,但對于從事當代藝術的藝術家們這似乎不能構成一個問題,或者他們根本無視這個問題。相反,保守主義者卻視此為當代藝術的把柄,始終不肯放過。雖則這些傳統保守主義者與官方對待當代藝術的態度基本一致,但出發點卻有著本質區別。官方看重的是當代藝術背后隱藏的意識形態危機,而保守派卻自視為“高雅”、“經典”、“傳統”的代言人,將當代藝術看成“曇花一現”和朝生暮死的“短命鬼”。在他們看來中國的當代藝術不過是對西方前衛藝術的抄襲與追捧,在藝術形式上表現為拙劣的模仿和挪用,乃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無以立足。他們鄙視甚至怒斥當代藝術無視傳統。這些批評看似深刻,實則錯位。傳統寫實藝術的代言人總是把他們看重的那些審美品質當作普遍正確的品味標準,強調他們所鐘情的經典作品是具有“超時空”永恒魅力。這種恒定的評判模式注定不能適應不斷變化的時代要求。藝術不是可有可無用來裝飾門面的陪襯,藝術也不是一成不變純粹自足的審美創造,藝術是一時一地的時代產物,是一個不斷發展、流動的概念,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要求。
當代藝術產生于80年代,但卻是一個不斷修正、逐漸明晰的概念。在改革開放的30年間,中國的社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在政治經濟體制、社會生活形態,還是思想文化觀念等方面無不進行著現代化的轉型,藝術在80年代更是堪稱思想界的急先鋒。今天我們的社會轉型尚未完成,前現代、現代、后現代并存的局面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藝術自不例外,傳統寫實藝術、當代藝術、官方藝術并生。如果我們承認現代化是中國發展的必經之路,那么藝術的現代化終究無法避免,藝術的當代化是伴隨經濟的現代化、后現代化而產生的。質疑藝術當代性的合法性實質上是在質疑今天的生活、質疑存在的意義。這里隱含的更深一層即是藝術是否具有完全獨立于時代的自足性?顯然從形式、觀念上而言答案是否定的,如此何以拒絕當代藝術?盡管盲目崇拜是一件不明智的選擇,但是學習本身并沒有問題,將學習借鑒定義為“假想”本身即是一種自大與無知。
以上僅是從社會環境方面簡單論述中國當代藝術的合法性問題。從對藝術發展的貢獻而言,當代藝術更非不值一提。自建國以來,革命現實主義長期統治壓抑藝術的發展,文革時期的“高大全”、“紅光亮”更將此發揮到極致。改革開放之后,以陳丹青為代表的一批藝術家首先突破,之后的傷痕美術、鄉土寫實,乃至85新潮對藝術的多元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藝術大展是對80年代藝術探索的總結,更是中國當代藝術的第一次集體亮相。至此,中國藝術的多元化發展局面基本奠定。作為中國藝術的重要一端,當代藝術為中國藝術的多元化發展打開了新的局面。從另一個角度可以說,藝術的反抗精神、突破性、先鋒性從80年代早期藝術探索開始,并逐漸轉移到當代藝術之中。直到今天最具活力的恐怕依舊還是當代藝術。我不知道,如果一種藝術形式喪失突破精神和批判性,淪為盛世的粉飾者,那么它在今天的意義是什么?這是對藝術純粹性的自我保護還是一種藝術的淪落?
回到陳丹青這句話,在陳看來中國的當代藝術是“假想西方”的產物,是自卑情結的流露。而這遐想的傳統源自民國,如果以此推論,中國的一切西方藝術形式哪一種不是自卑情結的產物?如果說因為西方架上繪畫的式微而導致今天傳統寫實油畫沒有必要融入西方文化版圖而視之為自立、自足,相比之當代藝術則稱之為“假想”,這是多么可笑的自覺良好?實質上,傳統保守主義的矛頭表面上看似指責中國當代藝術的形式、觀念抄襲,意圖卻并不在于此。所有的批評背后都隱藏著話語權,隱藏著對正當藝術壟斷權的渴求。這也是藝術爭論的根源所在,套用布迪厄的話來說,不論是傳統藝術還是當代藝術都在想把一己裝扮成正當的,然后再把別人說成是一己的。說到底藝術之爭不過是只是話語權的爭奪。
一個人可以不喜歡當代藝術,這是個人的好惡,不能強求。但是他如果真的對中國藝術抱有熱情,那么他最好認真對待自己所要評論的對象,提出建設性的意見。藝術有“真”“偽”,藝術評論亦然。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