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我自己
畫了一輩子畫,單打鼓獨劃船,與美術界幾乎沒聯系,屬外面的人。在長沙時,礙于朋友的面子,硬著頭皮參加過為數不多的筆會。到了廣州,這方面的打擾沒有了。我害怕當眾表演,甚至于不敢和別人合作畫一張畫。以前不得已試過幾回,幾個人在一張紙上下筆。輪到我,猜不中大家的套路。心里就先怯場,無從著手,深怕因我一粒老鼠屎打壞一鍋湯。我也不習慣同許多畫家一起聊天。大家在一起,開口閉口這個老師怎樣了那個同學怎樣了。他們講的人和事,我一點都不熟。我沒上過大學,既沒有老師也沒有同學。插不上話,只好在邊頭干坐挨時間。
我沒有讀美術學院的命,并不后悔。擇學校不如擇老師,我的老師是我熟悉的一部中國繪畫史。美院對我來說,是從未親近過的陌生。記得1989年送女兒報考中央美院,在教學樓走道的墻上看到了師生的習作,引起的是對自己野路子的疑心。
我與如今街上的美術圈子無關,也沒有什么圈子來找過我。雖則如今畫家村啦圈子會啦炒得很熱鬧,證明大家走的是一條陽光道,我也仍是偎在大塘過自己的獨木橋。
我又喜歡文學,躺在床上看大部頭耐得煩,這些年為打發日子,也動筆寫點散文。雖則如此,卻與文學界絲毫無干。當然會有些文界的朋友,那也只是朋友,并不是文學事業上的朋友,因為我之于文學是很私人的。
我在獨處的時候,才思也會泉涌,動起筆來,偶爾得其意而忘其形,覺出自己的幾分可愛。但總歸怕露臉怕遇生人。我長得不漂亮,臉面也黑。頭發要白不白,看起來,失了青春的活力,老資格的架子也拿不起。穿著只是干凈不會考究。這樣子,初次見面的人無論如何不會把我和藝術聯系在一起。劉艦平的眼睛不太好,看我倒是看得蠻準。我們成了朋友以后,他說第一次見到我以為我是文聯勤雜工。記得2000年初,我穿雙布鞋夾了卷畫單槍匹馬進京在中國美術館辦畫展。布展的那幾個工作人員見了,劈頭就問我是不是來打前站的。我說我前站后站一路打。后來大家熟了,開玩笑說我那天講的是長沙話,大家更沒當一回事了。
我實在是老長沙城里人,出生在正牌知識分子的藝術家庭,不曉得何解這樣土,這樣出不得湖拿不出眾。如今才知道,我頂多像個遠郊人。
我喜歡辣椒洋姜芋頭荷子,反感西餐,見了黃油就要吐。有好長時間不明白曲奇就叫餅干。我習慣了長沙話,若改口講普通話要搜腸刮肚講出來還索然無味。來廣州十年仍聽不懂白話。為此,我曾痛下決心,打算先讀粵語班再讀英語班,讓自己洋起來。我愛人說,你算了罷。這樣,我就很少出門很少與人交往。以至于終日無客到,柴門久不開。每次回長沙便抓緊時間講話。算起來,在長沙講一個禮拜的話要比在廣州講一年的話還多。彌補的辦法是,在廣州我學會了跟自己講話,叫所謂內心獨白,我的散文也就是這樣出來的。
另外,我也喜歡聽人唱歌。知道專業歌唱家是唱給別人聽的,一般的人是唱給自己聽的。有時覺得,歌唱家若先唱給自己聽,別人聽了也喜歡,那個歌就叫唱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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