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參差不齊,有不少問題,值得我們探討。林凡會長約我寫評論,說:“談談問題最好”。這篇短文,就不談成就,只“挑毛病”,提問題。不當之處,請批評指正。
一、一味求大
參評的多數作品,尺幅都很大,它們懸掛在偌大的倉儲式大樓里,像豎起的高墻,須仰視才見。當然,尺幅本不是衡量作品價值的標準,但在以尺寸論價、以大小論展覽效果的當今,追求尺寸成了時髦。不管什么題材,什么主題;什么情調,什么趣味,也不管自己能力如何,是否駕馭得了,都一“大”了之。小小的景觀,小小的花朵,小小的水果,都要畫得龐大無比,大而空,大而不當,看了令人難受,令人恐怖,完全不要藝術的“適合”原則。
二、一味制作
有不少作品,過多的借助于筆墨和渲染以外的制作手段,方法單調,面貌重復;而當制作方法彼此相似,則形成群體失去個性、作品千篇一律的局面。我并不一般地反對制作,作為對筆墨和渲染手段的補充,恰當的制作可以豐富藝術表現力,但制作的濫用,一定會導致技巧難度的下滑,筆墨與渲染功夫的衰退,藝術惰性的滋長,創造性思維的萎縮,以及風格化的泛濫。在我看來,不恰當的過分制作,不僅有害于寫意畫,也同樣有害于工筆畫。
三、集群性的風格化
所謂“集群性的風格化”,是指對某一成功模式的大量摹仿與復制,形成一種流行風格樣式。當某一位畫家的畫法風格獲得成功——不論是獲得學術上的廣泛認可,還是市場上的廣泛認可,就會有眾多的摹仿者跟蹤而至。如工筆畫中的江宏偉式花鳥風格,何家英式人物風格,鄭力式園林風格,馮大中式畫虎風格……等等。創造一種風格和畫法決非一日之功,需要付出艱苦卓絕的努力,但這種畫法和風格的摹仿者無需費力,照貓畫虎就成了。摹仿和復制永遠跟不上原創,而只能把原創泛化、劣質化,損壞它的聲譽。摹仿者不是把藝術作為一種創造,而是作為一種可以仿制的手藝。原創者可能因重復自己而走向風格化,但他畢竟曾經是創造者,摹仿者因重復別人和別人的別人而成“集群性的風格化”,他們還沒有成為藝術家。
四、無意義的變形
變形,是視覺藝術創作的永恒課題。變形要有內在的根據——形式的需要,內在表達的需要,兩者共同的需要。中國畫史上的變形作品,以明末清初為突出,典型者如吳彬、漸江的山水,陳老蓮的人物,八大山人的花鳥等。這與社會環境發生巨大變遷、畫家生活遭遇奇變、個人心境呈現異態有密切的關系。近現代繪畫中的變形,多出自對西方現代藝術的摹學,而發端于表現主義的西方現代藝術的變形潮流,則與西方現代哲學的流行、歐洲人遭遇世界大戰、藝術家反叛寫實主義、崇尚審美向崇尚審丑轉變等社會思想背景分不開。出色的變形作品,都出于內在需求,形式與內容相契合,即都是有意義的變形,而不是為變形而變形,內在表現與外在形式相悖的無意義變形。當代工筆畫特別是工筆人物畫的變形,以逐丑求怪為主要特點,但為丑而丑,為怪而怪,或是對某種變形風格的摹仿,大多為無意義變形。
五、格調趨俗
我在《當代工筆畫淺談》中曾論及藝術格調,說格調低下威脅著工筆畫的發展。這次參加評選,對格調趨俗的嚴重程度有了更深的體驗。可以說,這是一個普遍趨勢,是大部分作品存在的問題。柔靡、香艷、光膩、輕薄、酸腐以及沒落的懷舊氣息,都屬于格調的低俗。“俗”有多種,當下最嚴重的是甜俗、粗俗和惡俗。它們表現在題材的選擇與處理上,也表現在造型、色彩、形象處理各個方面。格調的高下,與繪畫技術的關系不大,而源于畫家的藝術趣味。古人說“俗不可醫”,是指它植根于畫家的深層心理和人格修養,是很難改變的。的確,人的審美趣味有與生俱來的因素,但更多是后天養育而成的:要徹底改變它,確實很難——我們看到過不少一輩子逐俗的畫家。但對于當代青年畫家來說,趨俗主要外因造成的,如迎合市場與大眾,修養不足等。這是可以改變的。現在的問題是,畫家能不能反省自己的趨俗?有沒有改變它的要求?肯不肯在藝術與人格修養上下大功夫?
六、裝飾性“陷阱”
裝飾性,是工筆畫的一大特點。作為形式與表現的需要,裝飾能強化結構的有序性、形象的風格特征、色彩的節律化,使整個作品富于音樂感。傳統工筆畫,講究裝飾,并積累了豐富經驗。但裝飾也有法有度,要以突出主題、增加藝術魅力為鵠的。當下一些作品,裝飾過度,無法,要么過繁,要么過板,要么畸形,要么花而碎。它們給予觀者的不是娛悅,而是視覺疲勞!這是當代工筆畫的重癥。任何一種藝術手段都是雙刃劍——既能消除非藝術因素,也能砍掉藝術因素。裝飾也不例外。裝飾可以賦予作品以光彩和詩意,但也可以成為陷阱。重要的是,裝飾產生了什么作用,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有益的,還是無益的。
七、想像力貧弱
想像力是藝術創造最重要的品質,也是藝術家最重要的能力之一。畫家的想像力各自不同,是正常的現象。但是,如果一個全國性的大型展覽會缺乏富于想像力的作品,如果一個時期之內都找不到幾個有豐富想像力的畫家,一定是藝術環境和畫家隊伍出了什么問題。當代工筆畫似乎就存在著想像力貧乏的問題。相似與重復性的東西太多,摹仿追風的東西太多,有奇思妙想、超越凡庸的創造太少,真正的浪漫情懷和浪漫境界太少。與寫意畫比較起來,工筆畫長于描繪和敘述,但如果它止于描繪和敘述,而缺乏想像、幻想,就不會有大的創造。當下想像力貧弱的原因是,人們變得太物質,太講究實利,太急功近利。腦子里裝滿了“物”,沒有精神的余地,也就沒有想像和浪漫的激情了。
八、缺乏真情
藝術創作離不開畫家的情感。所謂“表現”,首先是情感的表現。不論對人,對花鳥,對山水,惟有動了真情,才有創作沖動,創作激情。古人說“情動于中而形于外”,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我們的畫家不是不懂這道理,而是難以依照這個道理去實行。為了展覽而畫,為了獲獎而畫,為了職稱而畫,為了拍賣而畫,這些“為了”,都是由“實用”而發動的,而不是“情動言形”,“有不得已而后言”,“胸中塊壘,一吐為快”。缺了真情,就難免矯情、虛假、冷淡、唯美、膚淺、做作,難免變成冷冰冰的作畫機器。問題的嚴重性還在于,對缺乏真情麻木不仁,沒有自覺意識,以為畫畫就是如此!
九、沒有獨立思想
除了情感,藝術創作還需要思想,需要畫家獨立地對人生、社會、自然表達自己的感受,抒寫自己的看法,揚善伐惡,醒世警世。一件作品的力量,主要是思想的力量,而思想應當是自己的思想,自己從人生體驗和獨立思考中得到的認知。人云亦云,炒剩飯,鸚鵡學舌,是沒有力量的;沒有想法,沒有自我反省,沒有批判意識,沒有意義追求,都根于沒有獨立的思想,獨到的理性省悟。工筆畫要超越歷史,超越現狀,超越唯美主義等等,就必須賦予作品精神的深度。但當代工筆畫特別是工筆人物畫,恰恰缺少獨立的思想,獨立的精神發現,獨立的批判意識。畫家不關注社會人生與社會問題,不關心人的命運特別是普通人的命運,缺乏基本的社會責任感和人文意識,而麻木于當掙錢工具,麻木于當“裝飾花邊”。
十、高原停頓
十多年前,我曾著文談過藝術家的“高原停頓”現象——當他們獲得一定成就,達到一定高度,獲得相當的知名度,在藝術上就停頓下來、徘徊不前了。這好比登山,到達一定高度,就走不動了。新時期以來,涌現了一批優秀的工筆畫家,其出色者不僅創作了出色的作品,還形成了自己的畫法與風格,造成了廣泛影響。所謂“工筆畫的復興”,不體現畫工筆人數的增加,而體現在這些出色畫家的創造。但是,這些出色畫家多已處于“高原停頓”狀態。他們的創作激情淡了,藝術活力消退了,出色作品少見了,開始大量重復自己,逐漸風格化。當然,任何畫家都不可能始終保持高峰狀態,有起有伏是正常的。但如果在成熟的壯年停頓,如果十年八年的停頓,如果因市場、聲名拖累而停頓,就不正常了。工筆畫的發展需要有大畫家、杰出畫家的帶領,大畫家必須有大畫家的胸懷與志向,如果貪名利而忘藝,就難以成為大畫家,受損的不只是畫家自己,也是整個工筆畫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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