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 翊
“東南繁華揚州起,水陸物力盛羅綺”,這是孔尚任筆下的揚州,此處升平日久,為南北水路之要沖,民豐物饒。兩淮鹽商云集于此,有雅好詩書者,亦崇儒名,趨于利,如玲瓏山館馬氏兄弟,常召當地文人宴詠雅集,或贊助食宿等,“揚州八怪”之一的黃慎便在相邀之列。
黃慎初名黃盛,字公懋,康熙六十年始更名黃慎,至雍正四年又改字恭壽,同年取別號“癭瓢山人”,“癭瓢”指木癭制成的瓢,以此物為號,倒是不失“怪”名。黃慎于康熙五十八年定居揚州,先后寓居李氏三山草廬、楊倬云刻竹草堂、楊星嶁雙松堂以及美成草堂,以書畫揚名,雍正五年時將母親接到揚州奉養,但老人思鄉心切,至雍正十三年的春天,黃慎攜母返回福建寧化老家,結束了在揚州生活的十二載,“一年一度花上市,眼底揚州十二春”,當其再次回到揚州時,已是十余年之后的事了。

黃慎(1687~約1770) 湖山十二景
設色紙本 冊頁(十六頁) 1735年作
30×30cm×16
說明:本拍品即將出版于《廈門歷代文化名人書畫作品集》
此黃慎《湖山十二景》冊頁正是雍正十三年(1735年)返鄉途中所作,為曹氏求自謙齋舊藏,共十六幀,今函套保存完好,前四幀分別書草體“坐”、“看”、“云”、“起”四字,后十二幀繪有山水小景,并題詩。黃慎詩、書、畫皆有所長,其書得懷素筆意,用筆枯勁,筆姿放縱,如兔起鶻落。其畫以狂草入筆,洗練灑脫,別開生面。其詩樸茂清麗,有《蛟湖詩鈔》傳世,由同鄉陳鼎捐資刊印,因黃慎蛟湖草堂故居而名。
“坐看云起”摘自王維詩《終南別業》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句,無論王維歸隱的實情如何,在后世文人的心中,其詩篇中遠離塵囂、超拔俗世的情懷依然是個華美的愿望。對于黃慎而言,亦何嘗不是偷得的浮生,可以暫時忘卻生計之憂,節取此四字作扉頁,此冊中之意即可神會。此中書法結體奇險,轉折圓如,不顯圭角,行筆沉穩遒力,用墨枯勁,筆劃間意連而筆不連,俊爽流麗,兼取懷素和孫過庭筆法,而自辟蹊徑。
十二幀小景各有風韻,有第一幀的雨中煙樹、秦樓半掩,只逸筆滃染,氤氳仿佛間流出畫外;也有第六和第九幀傳統的懷古題材;以及第八和第十幀湖山入畫、漁家向晚的寫照。黃慎繪畫中的奇譎匠心皆可從此中覓得。第二幀寫秦淮河岸的行船,正值秋風蕭瑟的霜砧時節,行船孤影一只在畫幅中心,且正面描繪,與第十幀類似。又如第四幀中江岸并置兩塊巨石,對應湖中一對帆舟,兩石造型幾近相同,前者稍加渲染,而后者僅淡墨勾勒,從這兩幀看來,黃慎的構圖極其大膽,不循常矩,怪則怪矣,卻稱得上劍走偏鋒,未失毫厘詩意。其“怪”處尤其體現在第九幀,題詩內容為“隋苑迷樓起昔時,六朝陳跡海鷗知。畫船載得雷塘雨,收拾湖山入小詩”,但畫面中既不見苑樓,亦不見畫船,更不見六朝陳跡,僅有怪誕的石山,曝露的石階替代了掩映曲折的小徑,山頂突兀地生出些許樹木,現出樓閣一角,傴僂前行的老者背負了宮破國亡的哀傷。黃慎狂草入畫的筆法獨具一格,第三幀描繪追憶中的青山舊居,道出對無虞的漁樵生涯的殷羨,但所運筆法并不細膩柔和,仞崖和江灘皆為疾筆勾勒,草書之法內有筋骨,率意恣肆,非程序皴法可以類別。第十一幀中樹的畫法更為典范,狂縱紛披,而不悖形法,如鐵畫銀鉤。其擅寫江天寥廓,云水曠朗的空瀠之境,好友板橋曾贊曰:愛看古廟破苔痕,慣寫荒崖亂樹根。畫到情神飄沒處,更無真相有真魂。
據冊尾題識可知,此冊確為雍正十三年(1735)所作。黃慎在第十二幀自題詩一首并敘述了作畫緣由,其在返鄉途中,過鄱陽湖,有感煙云出沒,憶起一首杜甫的題畫詩《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而作此冊,原詩大致如此,“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木盡亞洪濤風……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松半江水”。驟離揚州的黃慎對吳松的人情景致,是有許多不舍在其中的,揚子江畔的送別情形依依在心,但即將歸返故土的心境又間雜著混沌,“歸到寧陽如有問,疲驢破帽過年年”,近鄉情怯的黃慎不免戲謔,揚州的生活不過潦倒不堪。黃慎雖以鬻畫為生,然此冊運以真情,筆法精湛,詩畫雙絕,非一般所鬻之畫可比,實為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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