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興賦》(局部) 一門三大家 趙孟頫《行書吳興賦卷》 (見本版題圖) 元(1271-1368) 絹本 縱25.8厘米橫282.95厘米 浙江省博物館藏

(局部) 趙孟頫《飲馬圖卷》 元(1271-1368) 紙本 水墨 縱25厘米、橫59.8厘米 遼寧省博物館藏
趙雍《澄江寒月圖頁》 元(1271-1368) 絹本 縱25.5厘米、橫24.8厘米 遼寧省博物館藏

(局部) 王蒙《太白山圖卷》 元(1271-1368) 紙本 設色 縱27.4厘米、橫238厘米 遼寧省博物館藏
打開《吳興賦》
趙家孟頫,湖州人二次寫湖州
元大德六年(1302年)二月廿三,江南的早春尚有一絲涼意。
49歲的趙孟頫,出任集賢直學士行江浙等處儒學提舉已有三年。
這個閑職是趙孟頫樂于擔當的,遠離朝廷紛爭。他還記得7年前元世祖去世,被召回京城修編《世祖實錄》時,宮廷內部劍拔弩張的氣氛,和蒙古官員鄙夷他這個最劣等的“南人”的眼色。
就算蒙古皇帝再器重,出入宮門無禁,他也是宋太祖的嫡裔。就算他為人再清高,也已經背上“變節”罵名。
罷了,還是抱病還鄉的好。當個集賢直學士,文官,清靜。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留在江南,和好友游山玩水,還隨時可以回到家鄉吳興,回到東衡里的小宅,和夫人團聚。
想到吳興,趙孟頫的鄉愁不由又升起。回憶一上來就止不住,趙孟頫想起20多歲時寫就的《吳興賦》。
那時的筆法畢竟還太稚嫩。如今研習“二王”書法也已多年,去年還得了獨孤長老的定武《蘭亭》刻本,何不就學王羲之,把自己年少時寫的文章再書一筆?
想到此,趙孟頫提筆在絹上寫了起來。
935字,富饒山水,歷代才俊,淳樸民風,寫盡太湖南岸的人文風光。
《吳興賦》傳世
浙江湖州,“吳興水精宮,樓閣在寒鑒”的水鄉,自古名杰輩出。
“吳興之為郡也,蒼峰北峙,群山西迤,龍騰獸舞,云蒸霞起,造太空,自古始,雙溪夾流,繇天目而來者三百里。”這是趙孟頫筆下的古時湖州。
湖州孫衙河頭的趙氏故居和蓮花莊是趙孟頫的父輩創下的家產,明《永樂大典》記載:“天開圖畫在甘棠橋南,趙孟頫故宅。”
正是在這里,趙孟頫接受了童年的文化熏陶。
他的父親趙與告,官至戶部侍郎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善詩文,富收藏。但趙孟頫11歲時父親便去世了,從此家境每況愈下,度日維艱。母親曾哭著跟他說,你這樣的情況,再不好好讀書就完了。
于是趙孟頫從小發奮讀書,每日臨池不輟,可寫一萬字。篆、隸、籀、真、草、行書無不冠絕古今,自成一家,世稱“趙體”。他臨智永的《千字文》時耗盡五百張紙,最后達到惟妙惟肖、一點一畫不露自己筆法的痕跡,世人以為是唐人之書。
如今,趙氏舊居原貌早已無存,在這里重建的趙孟頫故居紀念館,亭臺樓閣,假山池水連片,提醒著湖州人這一個古代風流人物的存在。
趙孟頫自己的別業,卻不在湖州市區,而在僻靜清幽的德清東衡里。東衡里的舊居,后來成為他和夫人管道升合葬之地。這座墓,經過歲月戰亂,后來僅存石馬一匹。1993年,墓地重修,依山而筑。
20多歲寫下《吳興賦》的趙孟頫,32歲被元世祖忽必烈招入京城為官,從此鄉愁無限。
49歲,趙孟頫在宦海沉浮十余載,鄉情難忘之時,將此賦重新書寫,作于絹上。前半部楷、行相間,端莊凝秀;后半部行、草相濟,靈動飄逸。自己創作,自己書寫,此卷可媲美王羲之《蘭亭序》,成為趙氏書法中不可多得的上品,被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
1955年,沙孟海先生聯系故宮,求得此卷,最終入藏浙江省博物館至今。
德清女婿
據說湖州人把趙孟頫當自家人,提起他就覺得親厚,連才子佳人的佳話,也從家鄉人那里流傳開來。他的夫人,便是吳興才女管道升。
當年,趙孟頫常在茅山游玩,山腳下管家村的管伸與他十分投緣。這管伸有一個女兒管道升,能書善畫,非才不嫁。在當時,這女兒可謂超齡剩女,而趙孟頫雖貴為皇室后裔,卻家道中落,也落成了大齡剩男。管伸看中趙孟頫的才情和身世,于是把女兒嫁給了他。
從此,夫妻兩個夫唱婦隨,情投意合。管道升不但擅書法,還工畫墨竹、墨梅、蘭梅,亦擅詩詞,而趙孟頫的兒子趙庸,外孫王蒙也都是書畫大家。這一家子組成中國藝術史上少有的一門書畫才俊。
舉案齊眉了十多載,趙孟頫年近半百時,夫人也逾不惑,中年危機來襲。老先生漸生納妾的念頭,但卻不好意思開口。
一日,管道升作一幅梅花,自題絕句道:“雪后瓊枝嫩,霜中玉蕊寒,前村留不得,移入月中看。”
趙孟頫接題試探:“好在‘瓊枝嫩’!”
管道升一下聽出了苗頭,說,“你老了,我老了,所以你就見了‘嫩’字開眼。”
趙孟頫見老婆看穿了心思,干脆直言,“我為學士,你為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暮雪、朝云?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無過分!”
管夫人聽了,讓趙孟頫走開,過了一會,寫完一首小詞,拿給丈夫看。
“爾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爾,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爾,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我與爾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趙孟頫讀后哈哈大笑,“生同衾,死同槨,夫復何求?”從此,再沒提納妾的事。管道升隨著趙孟頫的升遷,先后被封吳興郡夫人、魏國夫人。
這首《我儂詞》也透著江南水土中,才子佳人的柔情蜜意。
“變節”的尷尬
作為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趙孟頫雖然身世顯赫,然而生不逢時,從年少開始,南宋江山便危如累卵,生活窘迫。到國破家亡,改朝換代后,青年趙孟頫空有一身才華抱負,科舉又被廢。元朝將民族分為四等,趙孟頫這樣的“南人”恰為最劣等。
至元23年(1286年),漢人程鉅夫奉旨南下,把趙孟頫請到了京都。這位江南才子,皇室后裔的風采立刻征服了元世祖忽必烈,從此官運亨通。作為秘書班子成員,他為皇上起草詔書,并“出入宮門無禁”,官至從一品。《元史》形容他:“才氣英邁,神采煥發,如神仙中人。”
作為文官,趙孟頫可算是達到了社會頂層。然而作為趙宋后裔,卻“變節”仕元,趙孟頫為此背了不少罵名。而在元朝政治核心,這位宋朝皇室只是被統戰的對象,有官銜卻無實權,趙孟頫治國平天下的政治抱負無法實現。
于是,他只能在詩文書畫中宣泄文人的憂慮。
他寫一首《罪出》,追悔出山為官的選擇:“在山為遠志,出山為小草。”
他擅畫馬,繼承了唐人先風。趙孟頫畫的馬屁股,仿佛拍上去能彈起,流暢簡潔,線條細勁。他畫的都是英姿勃勃的千里馬,卻總是呆在后花園,正是他自己在宮廷做點綴的寫照。
所謂國家不幸畫家幸。感受到家國之變的趙孟頫,用畫來反應心情和經歷,書法用筆,題字題跋,表達身世之感,家國之痛,把畫當文章來寫,這正是中國文人畫的精神。
明人王世貞有言:“文人畫起自東坡,自松雪敞開大門。”(松雪是趙孟頫的號)
63歲時,趙孟頫寫下《自警》:“齒額頭童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慚。惟余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正是他尷尬而波折的人生寫照。
在故鄉湖州,趙孟頫成為當地人的驕傲。他的書法直接促使湖筆蜚聲四海。據《湖州府志》記載,他曾要人替他制筆,即使一支不如意,即令拆裂重制,要求非常嚴格,這種嚴格的質量要求,一直流傳至今。
這一絲帶著湖州趙氏印跡的墨香,在千百年間的江南,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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