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說本文題為“觀石”,卻并未局限于純粹的對印石成品的欣賞,而是初次涉足了“解石”“相石”的探索。如今我們都知道,一塊原石要如何切割才能避開綹、裂、釘,展現最美好的一面,這是一門極其重要的學問。而在高兆的時代,這個問題已經被擺在臺面上了。
文中提到:“潘子和、謝弈,硯工高手,攻石能得其理。好事家獲石既夥,二人益自矜,以禮延致,不可卒至,或造廬焉,暎門一諾,童子負器先驅矣。每解一石,摩肩圍繞,心目共注,幸得妙品,博觀閨閣,交手喜妬。”
這段非常有趣,是說潘子和、謝弈兩位著名石工,因為擅長解石相石,受到原石擁有者的追捧,甚至到了連送禮都請不到的地步。然而每剖出一枚章料,都會被人們摩肩接踵、全神貫注地圍觀,如果幸而得到妙品,更是要拿給眾人分享,交手相傳,贊嘆不已。這也與如今追捧“大師”的情形頗為相似,可見無論古今,人們總是情同一理。
文中作者還描述了一些這兩位硯工所解的石頭。“二勝道人:一枚,色如云,握之,其中水汩汩然動。”這個描述與帶水流紋的白色杜陵坑石頗為近似,而要展現出水流紋最美的一面,解石的方向則十分重要,這便需要石工的相石功力。還有“長慶定公:方寸一枚,碧若春草,通體艾葉小花——神品”綠色在壽山石中本屬稀罕,但若說不管是月尾綠還是芙蓉青都還常有機會見到的話,這“通體艾葉小花”的艾葉綠,實在是稀罕之極了。淡綠色底子上遍布深綠色花紋,要如何才能令這“艾葉小花”顯現美觀而不雜亂,這又是頗為考驗解石功力的一件事了。

關于解石的過程,作者在后文也有詳細的記錄。“石有絡,有水痕,有沙隔,解石先相其理,次測其絡,于是避水痕,鑿沙隔以解之。”是說天然原石中會有絡、水痕、砂隔等種種紋理,解石前要先觀察它的紋理走向,才能避開綹裂、砂隔,切出最完美的石頭——這與我們今天所掌握的解石原理是完全一致的。
接下來,“石質厥潤,鋸行其間則熱,行久熱迫而燥則裂。解法:水解為上,鋸行時,一人提小壺徐傾灌之。”因為鋸子摩擦石頭會產生熱量,導致石頭燥裂,于是應當有人從旁提壺一直慢慢澆水,是為“水解法”,這與今日解玉之法全然一致,而應用古法解壽山石者日漸稀少。
需要著重說明的一點是,在接下來的文字當中,作者提到了“水坑”“山坑”,這是首次在文獻中出現以坑洞劃分壽山石的文字記錄,有劃時代的的意義。文中說:“石有水坑、山坑;水坑懸綆下鑿,質潤姿溫;山坑發之山蹊,姿暗然,質微堅,往往有沙隱膚里,手磨挲則見。水坑上品,明澤如脂,衣纓拂之有痕。”描述了水坑因深處水下而“質潤姿溫”,山坑發之山溪所以質地稍硬、色澤稍暗,并常含砂釘,手撫可知的情狀。尤其后面那句“水坑上品,明澤如脂,衣纓拂之有痕。”被無數壽山石典籍引用,成為描述水坑石的經典語句。其實,水坑石質地頗堅,絕對不會出現衣纓能拂出痕跡的情形,然而這句形容卻出神入化地描繪出水坑石質如凝脂,明麗無儔的風采,得到百余年來愛石者的深切認可。

在描述了“山坑”、“水坑”之后,作者又記錄了解石后的“磨光”工序。“石初剖,須琉球礪石磋之。既磋,磨之金閶官磚,磨竟以水浸檞葉,縱橫楷拭,無有遺痕。然后取麑鞹平置幾案,運石鞟上,徐發其光。”磨光的工具先是“琉球礪石”,然后是“金閶官磚”,接下來是“水浸檞葉”,由粗到細,縱橫磨礪。最后則用麂皮用力打磨,石頭的光澤便逐漸煥發出來。如今工具先進了,有各種標號的砂紙,無需再去尋找琉球礪石和金閶官磚這么麻煩的東西。然而最后要用皮革揩拭以令得石頭煥發光澤這一工序卻沿用至今。

《觀石錄》結尾的最后一句話特別有意思。“湛一詣陟廬竹堂看石,方開篋,趨令收卻。予訝之,笑曰:‘不敢久視,恐相思耳。’”一個叫湛一的友人到陟廬竹堂看石頭,剛剛把匣子打開,看了一眼,立刻要求主人收起來。作者十分驚訝,問為什么,湛一笑答,不敢看得太久,回去害了相思可怎么辦。
這段簡直令人拍案驚奇。凡愛石者,一定有這種經歷——對某塊石頭一見鐘情,回到家還輾轉反側,念念不忘。若石頭在店家還好,只需咬牙跺腳買下來。若是朋友的摯愛珍藏,那可就不好辦了。君子不奪人所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東西在人家手里,心癢難搔,爭如不見。這句“恐相思耳”實在不能更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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