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險峰作品:元書朱砂松竹梅菊四屏
余險峰作品:草書長卷局部
初春的福州,陽光和煦。二月廿一日上午,我邀余險峰偕夫人到我的私人工作室品茶。工作室的地上橫七豎八地鋪滿我近些日隨意書寫的條幅、橫批和斗方,余先生饒有興味地瀏覽了一番,評點了一番,然后坐下品茶。茶是隨意的,余先生對茶并沒有特別的要求;話也是隨意的,余先生也沒有要表現自己高深莫測的刻意。然而,在清淡的茶香和濃濃的墨香中,在這隨意的、無拘無束的閑聊中,我慢慢地品味著余先生博厚的文學功底和對書畫藝術的執著與敬畏。
從窮鄉僻壤中赤腳走出來的孩子
余險峰,一個從四面汪洋的窮鄉僻壤中赤腳走出來的孩子;一個經歷了六年驚濤駭浪摔打的海員;一個理工科專業畢業卻終身與藝術結下不解之緣的大學生;一個長期以來身兼數職,擔任著繁重行政事務的官員;一個沒有直接的師承卻名重一方的著名書法家、畫家……
曾經有記者若有所思地問道:余先生,您所學的專業是什么?您的藝術是否得益于家庭的遺傳基因?作為政府官員,您怎么安排您的時間從事創作?余險峰的回答很平靜也很簡單。答案一,我在大學的專業是物理無線電;答案二,我的父母是中國農村里極普通、極善良的農民,像那個年代的大多數農民一樣,是文盲;答案三,別人休息和應酬的時候,我創作。
聊天是輕松的,因為一切都已是過往。少年時用瓦片席地寫字作畫的艱辛,中年時與女兒爭用飯桌練習書畫的無奈,以及后來的從政與為藝的矛盾與尷尬;……一次又一次的掙扎與彷徨,一次又一次的否定之否定,這些過程無疑是艱辛的,痛苦的,而如今娓娓道來,卻都那樣的溫暖,似乎都是成就的陪襯和鋪墊。
追求完美,這是余險峰為藝的準則
他崇尚蘇東坡對王維的評論: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摩詰之詩,詩中有畫。余險峰的書畫創作一直是以此為目標,朝著這個方向去身體力行的。他說一件好的書畫作品,不僅要有線條筆墨,有詩情畫意,還應該讓人從畫面上,從字里行間感受到舞蹈的節奏和音樂的律動。他批評那種四平八穩的沒有生氣的作品。在他看來,這種作品看似筆筆中規中矩,卻絲毫不能觸發人們的情感沖動,這種沒有藝術感染力的作品是沒有生命力的。他問我,你知道福州話有個叫“平正”的詞嗎?這種所謂作品,就屬于福州話的“平正”一類。
說到草書,余險峰說,草書是一種激情奔放的藝術。一件好的草書作品,應該是一首雄渾豪邁的交響曲,像冼星海的《黃河大合唱》,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畫面上的每一根線條,每一個點畫,都像是一個動人的音符,撞擊著觀賞者的心靈,讓觀賞者在它的面前無法冷靜,無法矜持,乃至于欲歌欲舞,不能自已。
藝術家對藝術應取什么態度?余險峰說:敬畏。為了“敬畏”二字,他在幾十年的藝術道路上不斷的否定自己,不斷設定新的標桿,不斷創造新的境界。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余險峰又一次搬家,他把近二十年里珍藏的自己的作品(包括已經裝裱,曾經公開展出并獲得好評,甚至展覽時有些觀眾求購而不得的作品)作了一番審視,下決心撕掉近百件,以至于他家的保姆看了心疼不已,不斷哀求道:“余先生,你自己不要就留給我吧,別撕了。”余險峰笑道:“要是可以留給你,我又何必撕它呢?”
茶煙繚繞,我們的閑聊信馬由韁,不著邊際……
忽然,余險峰問我,你讀過“庭院深深深幾許” 這首詩嗎?他說,有評論家道,歷代詩選家不選七律則已,但凡選七律,這個“庭院深深深幾許”必在被選之列,原因誰也說不清,大概就因為這三個迭字的句子,讓大家都感到美,但又讓誰都說不清美之所在。深幾許——給無數讀者留下無盡想象和再創造的空間……
余險峰藝術的庭院又深幾許呢?
一九八一年,著名書法家趙樸初先生首次來閩,給余險峰留下“登山觀海,積健為雄”的題詞。讀到這個題詞的人都在琢磨:老人對于余險峰是勉勵?是嘉許?是期望?是預言?似乎都是。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同趙樸老之間建立了深深的忘年情誼。一九九四年余險峰在福州舉辦首次書畫作品個展,趙樸老為他題寫了展標。開幕式上有福建省佛協一位領導欲進京拜見樸老,請余險峰為他寫信推介。余險峰信手拿起展廳上簽名用的毛筆給樸老寫了封信。不曾想,這封草草不恭的信函竟換來趙樸老寄給他的一幅行書小中堂,上款寫著 “險峰同志書家教”。這令余險峰驚喜之余,又感到誠惶誠恐。多年后,樸老曾經的秘書、書法家宗家順先生來閩,到余險峰家作客,看到掛在客廳里的這件作品,感慨道:“我在老先生身邊那么多年,沒見過他給誰寫字有這樣落款的,可見老先生對你的認可和器重,也說明你們倆緣分之深。”二〇〇〇年五月,趙樸初先生逝世,余險峰先后寫了《墨香千古懷樸老》和《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寄托他對樸老的深深懷念之情。人民日報海外版和人民政協報均作了轉載。
一九九九年初,余險峰的第二本書畫冊出版。其中有一幅梁披云先生的題詞:“心融儒道釋,藝絕畫詩書,抗跡氛埃外,險峰氣象舒。”落款:“胡謅二十字奉題險峰方家書畫集。九十叟披云。”這位名滿全球華人社會的書法家、詩人、社會活動家,在他九十歲時忍著頸椎骨質增生的痛楚,為余險峰題詞、題簽。之后,還特地向香港中文大學推薦他參加全球華人詩詞大會。但是接到中文大學邀請函時,余險峰選擇了放棄。他說,他知道自己對于古典詩詞不過是個愛好者,功底太淺,偶爾寫幾首,可讀的并不多,不敢貿然登上這樣的大堂,因而謝絕了邀請。然而,令余險峰深感遺憾的是,因此而錯過了一次向大家們學習的機會,特別是辜負了梁老關愛、提攜后進的一番厚意。如今梁老已去世多年,而一說起老人與他交往的這段往事,每每令余險峰為之動容。
一九九四年四月,福建省政府聘任余險峰兼任福建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至今。有一次,全國文史館長會議在風景如畫的西子湖畔召開。會議期間,著名書法家、浙江省書法家協會原主席,時任浙江省文史館館長的郭仲選老先生邀余險峰到他的辦公室,進門后遂把門關上,神秘地對余險峰說,今天務必請你留給我一張墨寶。說著把余險峰帶到書案前,文房四寶已準備就緒,余險峰說,在老前輩面前我只好遵命獻丑了。寫完后,老先生拿出印規,幫余險峰把印章擺方正,印好。其一絲不茍的神情至今給余險峰留下深刻的印象。過后不久,他給余險峰寄來一張斗方,上寫八個大字:“筆精墨妙,神采飛揚。”有意思的是,過后不久,老先生又寄來一封信,說是余險峰此前寄給他的一本作品集,他因為愛不釋手,所以一直置于案頭,以便隨時翻閱,不料想竟“被哪位造訪者順手牽羊”給牽走了。這位新四軍內的“老秀才”,全國書壇泰斗級的人物,竟為這一本小冊子懊惱不已,為此特地寫信,請余險峰可否補寄一本給他。隨信還寄來一冊老人和他公子的書畫作品合集。老先生的真誠讓余險峰十分感動。
如今,余險峰已退休賦閑。他說,現在每天24小時全是自己的,因此盡可以放眼、放手讀寫畫,把以前流失的時光追回來。然而他的這種“追”絕不是“拼命三郎”的那種,而是悠閑自在中營造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境界。
余險峰的書畫長期來走的是中國傳統的文人書畫的路子。走這條路需要有深厚的綜合文化素養,需要借鑒書畫以外的其他姐妹藝術,需要社會閱歷,還需要一個寬博的胸懷,平靜的心境。
四年前,余險峰把家搬到遠離城市喧囂的閩侯荊溪,在他的八分地里種菜、喂魚、聽竹、賞月,儼然當代陶淵明的生活。雖然對于不會駕車的他,生活有諸多不便,但他深深愛著這個地方,在這里,他的自由心靈得到充分釋放。有一次他在自家院里提水澆菜,不小心一腳踩空竟掉進湖里。當他濕淋淋地從湖里上來,顧不上換衣服,就笑著給家人出了個題目:“我掉到水里時,誰最害怕?”聽到所有的答案他都搖頭,待到他洗完澡換好衣服,才將答案告訴大家:最害怕的是湖里的魚呀!逗得一家人大笑不已。說起這段趣事,余夫人仍然忍俊不禁。
住入荊溪新居不久,他寫下一首七律:
久慕桃源地,移家近水涯。踈籬堪度鳥,曲徑好觀霞。研洗三春綠,筆開萬樹花。含飴時聽竹,天籟正牙牙。
從這首詩的字里行間,我們似乎可以窺見他如今的生活狀態和創作狀態。據說,今年五月間,他將在福州南后街的海峽文交所舉辦書畫展,將著重展示他近年來創作的四條屏、長卷、冊頁及各種小品。
“庭院深深深幾許?”五月榕城的這場展覽或許能讓我們一窺這位書畫家深邃的藝術庭院……
我們期待著。(黃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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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險峰,1947年12月生于福建省福清縣,現為福建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福建省書法家協會主席團顧問,福建省政協海云墨會副會長,福州大學兼職教授、福建省行政管理學院特邀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福建省美術家協會會員、福建省政協第七八九屆委員。書法以米南宮為本,并上溯二王,兼采歷代各家之長,融會貫通,遂成自家面目。書法風格爽利、奔放、暢達、翻霍。論者謂其所作“八面出鋒,變化多姿,極盡飛白之能事,深得米元章筆意,且能化米芾神采為己用,常令觀者去而復還。”畫作梅、蘭、竹、菊和寫意山水,格調清新,不落窠臼,頗富文人畫之韻味。論者評其山水畫“或清曠而蕭疏,或蒼茫而迷蒙,或古雅而幽閑,或蔥郁而淋漓,尤其注重骨法與神氣的表現。” 其梅蘭竹菊“縱是寥寥數筆,都氣靜神寧,意隨韻至,簡括高遠,饒書卷氣”。作品先后在加拿大、日本、新加坡、菲律賓和我國香港、臺灣等地展出,流傳于美國、英國、加拿大、新加坡、日本等國家和我國香港、臺灣等地。有專集《余險峰書法》、《險峰翰墨》出版。其傳略被收入《當代中國書畫家大辭典》、《中國歷代書法家人名大辭典》、《中國文藝家傳集》、《世界名人錄》、《世界華人文學藝術界名人錄》、《跨世紀著名書畫藝術家精典》等數十部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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