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作品《紫藤》
《印象派大師莫奈特展》
莫奈的藝術創作生涯長達70年左右。其間,他所創作的作品為我們呈現了一位孜孜探索、不懈尋找繪畫風景、勇于追求正確主題的畫家:在諾曼底地區,他描繪自己的成長之地;在布列塔尼、克勒茲,他首度開啟系列畫創作;在挪威、倫敦,他用畫筆描繪工業霧霾下的變形風景;最后到了吉維尼,池塘中的睡蓮、萱草、鳶尾花、百子蓮……一一躍然畫布上。

莫奈作品《抽雪茄的型男》
“型男”(dandy),原是英文字,指在裝扮和舉止上力求高貴的男人。正如所有自重的型男,畫中人物戴著高帽子,穿著剪裁完美的禮服,脖子上打著以別針固定的領結,還拿著手杖。也許他剛吃完午餐,且喝了不少酒,紅紅的鼻子證明了他的貪杯?擱在肩膀上的手杖是裝飾而非實用,是戶外裝束的一部分;壓低的帽沿遮住眼睛,好避免與其他市民交會視線,因為他自認為高人一等。此作簽了“O Monet”,即是奧斯卡·莫奈。

莫奈作品《倫敦國會大廈,泰晤士河上的倒影》
莫奈此作品的特色在于畫家以其對光線效果的研究,及光線在河面上的繞射為基礎來進行創作。莫奈將創作地點選擇在靠近西敏橋圣多馬醫院的陽臺上,時間則從傍晚一直畫到太陽下山。此作處理的方式相當書寫性,背光效果將國會大廈的身影變成了鬼魅般的旋風,襯以落日的金色裝飾,以及光線映在水面上的破碎倒影。
莫奈作品《睡蓮》
在一張巨大的畫布上,莫奈在池水的表面上畫了一些花朵。花朵在風景畫的歷史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主題,而這樣的近景也不足以重建水潭等背景。雖然此作的顏色相當飽和,卻似乎并不完全是主觀的:在白色和黃色的花朵周圍制造某種光暈,時而反復勾勒的紅色輪廓線正是花朵本身的顏色。

莫奈作品《吉維尼花園》
莫奈最后一批花園繪畫很難說作品到底完成了沒有,但筆法竟這么自由,這么接近抽象。在筆觸的律動背后,主題消失了。莫奈帶來的是真正的色彩的戰爭。
繪畫生涯始自諷刺肖像畫
19世紀,諷刺漫畫在法國盛行一時,許多報紙每天都會刊登一些諷喻時事或以著名人物開玩笑的漫畫。莫奈是通過這種藝術形式,而非以畫家的身份,打造了他的知名度,并且得到他最早的收入。當時他只有18歲。
1851年,莫奈進入勒阿弗爾市立中學就讀,他在中學里跟著戴維的學生奧夏爾上了非常嚴格的素描課。他喜愛這個課程遠遠勝過文法和拼字,“我在書頁的邊緣畫滿了裝飾,用極度奇幻的圖畫來裝飾筆記本的藍色紙張,在上面用最不恭敬的方式,將老師們的正面或側面做最大幅度的變形。”由于受到同學們的歡迎,他將筆記本一頁一頁地撕下來,誠懇地送給大家。引用莫奈的話,這些被“最大幅度變形”的老師畫像,就是他最早的諷刺肖像畫。
1857年1月,他的母親去世。莫奈放棄了學業,由寡居且膝下無子的姑媽勒卡德負責照顧。姑媽喜歡繪畫,她贊許侄子的志向,并把年輕的莫奈送進熟悉的畫家戈蒂埃的畫室。由于以前莫奈送給中學同學的諷刺肖像曾大獲成功,于是他繼續朝此方向發展,并到勒阿弗爾港去速寫港口的居民們。“才15歲,我就以諷刺畫家的身份名聞整個勒阿弗爾港。我的名聲是如此的穩固,以至人們從四面八方來到這里,卑躬屈膝地向我求諷刺肖像畫……我向他們收費。依照不同的人像,我向他們收取10到20法郎的費用并加以夸張,這個做法大為成功,一個月內,我的顧客就增加了一倍。我將價錢統一定在20法郎,訂單仍不斷。如果我繼續畫,今日就是百萬富翁了。”
莫奈畫最后一幅諷刺肖像的時間是1862年。從1859年離開勒阿弗爾、赴巴黎提升他的藝術養成教育的那一年起,他不再只滿足于鉛筆畫,而學會了用粉彩和油畫來制造真實色彩的方法。
旅行中的光影詩篇
不論是為了繪畫創作,還是為了私人的原因,莫奈很少不帶畫具去旅行的,因為他總是想旅行后帶回些什么。根據他的基本創作步驟,畫家現場的寫生被他稱為“開端”,隨后畫作才在畫室中完成。
所以他的繪畫乃是感受和回憶、瞬間直接體驗的捕捉和回憶的記憶性重建之混合。
莫奈最喜歡的地方就是諾曼底海岸,因為那是他童年的搖籃,也是他在布丹身邊學習寫生的地方。他在1897年之前,不論是住在巴黎或在吉維尼,都一直不斷地重游諾曼底,莫奈熟悉諾曼底的每一個隱蔽的角落。大海、港口、沙灘、船只,他都是從不同的角度一畫再畫,并且創作出杰出系列作品的題材,直到他完全被睡蓮池的計劃纏住,諾曼底依然匯聚了莫奈所有的美學思考。
1871年他避居倫敦,回程時經過荷蘭,然后在1874年印象派第一次展覽時又故地重游,逗留了一段時間創作了12幅作品。他定居在吉維尼之后,于1884年到利古里亞海岸的鄉下,兩年后重游阿姆斯特丹,在那里待了短暫的時間,畫了5幅郁金香花田,當年秋天,他在朋友熱弗魯瓦的勸說下到了貝勒,在那里停留了兩個月,并且畫了不下39幅的“開端”作品。
1888年1月中旬,由于對地中海岸的向往,莫奈前往昂蒂布,他打算在那里迎戰光線,并且實驗與諾曼底不同形態的風景。他投宿于藝術家的膳宿旅館皮內德城堡,在那待到5月初,然后帶著34幅新作回吉維尼。1889年莫奈在古勒茲河與支流小古勒茲河的匯流處捕捉了許多極其蠻荒的全景,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創作了23幅畫作。
在19世紀90年代以及20世紀初,莫奈于1892到1893年在魯昂畫他的《大教堂》系列,然后1895到1896年及1897年再次回到諾曼底,1901年到韋特伊,這些是他僅有的一些近距離的旅行。
他1895年借口去拜訪一位繼子,遠赴挪威并停留了兩個多月才回來。這次旅程充滿了難忘的回憶,這是他去過的最遠的國家,他從未看過如此多的雪,又畫了26幅作品。接下來是好幾次的倫敦之旅:1899、1900和1901年。他特別鐘愛倫敦,畫了相當可觀的一批畫,不下于100幅的作品呈現了查靈十字橋、滑鐵盧橋、議會廳、萊斯特廣場。在這些主題中,他愉快地沉浸在光線和霧氣混淆的效果中。
最后,于1908年,在妻子愛麗絲的要求下,莫奈終于答應去威尼斯,盡管他曾經嚷嚷:“威尼斯……不,我不去威尼斯。”他在10月初抵達威尼斯,預計只停留兩周,但最終在那里足足停留了兩個月,12月初才從威尼斯回來,帶著37幅“開端”,并決定來年重返威尼斯。
莫奈留給我們許多充滿繁復圖像的杰作,這要歸功于他所有的旅行。
莫奈的秘密花園
一直到莫奈的生命終了,他的花園仍然是不斷變動的作品,就好像活體的器官一樣,也模仿了他自己的創作,莫奈沒有任何作品是自我封閉的。花園的建造與莫奈的創作間維持著一種復雜的關系,不能只把它當作題材的來源看待。很多寫過花園的作者將它視為畫家為了他的繪畫而建造的,甚至沒參觀過花園的馬塞爾·普魯斯特也這樣唱和:“如果在博吉斯先生的蔽蔭之下,我有一天可以看到莫奈的花園,我想我一定能看到一個與其說充滿花,還不如說充滿調子與色彩的花園,一個不像是以前的園藝家的,而是色彩家的花園。也許我們可以這么說,錦簇的花朵不完全是自然的,因為播種的方式是希望它們不要同時開放,除非其色調能協調、配合無止境的大片藍色或粉紅色,而畫家所表現的強烈企圖,某種程度上是將所有非色彩的東西去物質化……(這個花園)就是一個最初的、最生動的草稿,多少可以算是現成的、美妙的、調滿了和諧色調的調色盤。”
更有甚者,莫奈花園是一個真實的生命計劃,它是繪畫的靈感和抗衡。正如他的傳記作家瑪麗安娜·阿爾方指出:“莫奈的掌握力似乎與促成繪畫誕生的歧路成比例關系,它經常是解毒劑或事物的對立面,仿佛誰也不能沒有誰:‘留白’或是‘完整’的交纏,以及愈來愈洋溢的情感;逐漸地放棄與奇幻的感官蓄水池的制造。”
莫奈喜歡維持一種依靠不敗本能成為自學藝術家的神話。我們不要太相信藝術家,他們喜歡打造自己的傳奇。其實在植物學的領域,莫奈絕對足以勝任:被稱為親水花園的睡蓮池建造就是最佳的見證。
1901年,莫奈在他造的水池南邊新買了一塊地,以便將水池擴大,并將埃普特河的一小段支流稍微改造,繞過將花園切成兩半的鐵道,卻不破壞整體的和諧。當年11月13日,灌溉花池的計劃終于獲準。莫奈變成吉維尼的重要人物,吸引了不斷增加的法國和美國游客,并且捐款給市府作為古跡維護之用。睡蓮池的建造從此后獨攬了莫奈生命最后階段的精力,也許可以視為是終極的作品,也是最完整的。因為睡蓮池不僅是最終極的靈感來源,促成了“大裝飾”的計劃、他死后在橘園的裝置,睡蓮池本身也是一個獨立的藝術創作,某種微型宇宙。
對于色彩的熱愛,促使莫奈去購買睡蓮,然后在他的水塘中進行色彩試驗。粉紅色、黃色中夾雜著非常稀少的藍色,這種睡蓮來自于一種很脆弱的品種。而最后的一個色彩的神來之筆,是“日本橋”。依照1900年世界博覽會日本館策展人林先生(Hayashi)的建議,將彎彎的橋漆上了美麗的鮮綠色。莫奈總是避開對日本的直接參照,而安藤廣重的紫藤激發了畫家。他從1905年開始用這種花來覆蓋日本橋,同樣的,通往小塘的竹林,其靈感也來自遠東。
在同樣的來源中,莫奈也認同一種時間與稍縱即逝的哲學,而水塘的生態更加強了這種時光流逝的感受,我們甚至可以提出水的表面變成時間鏡面的論調:“在水面之上,蓓蕾與花朵們被栽植、開花、綻放、閉合。在水面之下,綴滿移動浮云的天空,擺蕩的樹枝與水草們交纏在一起,隨著溫柔的水流聚集又消散。我是故意指出這些運動的幻覺,而莫奈通過光影的真實為我們制造了這些幻覺。在這些可敬的作品中,萬物恒動且都具有生命,然而卻又都擁有只有最獨特的作品才能擁有的藝術的沉靜、豐滿、莊重。”
睡蓮系列是對觀看和敏銳感受的真正革新。在水面上的天空倒影中捕捉時間,表現出一種愈來愈強烈的焦慮感,它彌漫在整個時代中。這種無常的焦慮感,在20世紀初時最令人恐懼,莫奈并未忽略它。
老莫奈與新時代
莫奈最后10年的創作既充滿了極度的自由,又蓋滿了跨越試煉的戳記。
1911年他失去了一直以來的伴侶,后來成為他妻子的愛麗絲。這使他陷入低潮中,并且暫時停止了繪畫。1914年,則是兒子讓的早逝。然后是戰爭的消息。而此時,莫奈已經生活在失去視力的長期恐懼中,因為他的右眼在1912年失明,而他不敢接受白內障手術,“手術不算什么,但是我之后的視力將完全改變,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術后他所感受到的色彩的改變,使他停留在前所未見的驚恐之中。莫奈的視力最后終于重新恢復,色彩和筆觸的大膽表現說明他絕非是一個看不見自己畫作的老人。
不論如何,其創作的終極進展無法滿足一位不斷追求完美的藝術家:“我總是想這樣相信,總有一天因不斷的進步能讓我自己滿意,并且總算做出一些不錯的東西。可惜啊,我必須要把這樣的希望給埋藏了!”他對自己作品如此嚴厲的評判,令人感到驚訝。《睡蓮》系列大裝飾畫在莫奈身后獲得了成功,而日本橋系列、最后的花園的景致都是莫奈自由和掌握力的混合物。今日,這些作品甚至是所有作品中顯得最現代的部分。要如何理解這一切?
莫奈的爭戰存在于他與時間的關系之中:他捕捉片刻時遭逢的困難、他害怕瞬間難以掌握的特質、他同時要畫好幾張畫的工作方式。面對同時代的人長期責備他未將畫作完成,他從不回應,但他的畫作替他作了回答:他想要畫的就是未完、未盡。單單是《睡蓮》并不足以構成系列;在他最后的作品中,是整體的作品共同構成系列:日本橋的景色、玫瑰步道、從玫瑰園望過去的房子的門面、水潭畔的垂柳。莫奈執拗于重復同樣的題材,因為他無法捕捉這些一直在幻化的景物。“嚴格來講,《睡蓮》的奇跡在于:向我們呈現出目前為止我們所能觀察到的事物的相異之處。新的關系、新的光線。宇宙之恒動的樣貌似乎隱沒,但卻在我們的感官中自顯。”
這一切都與東方花園的哲學完美地配合,而他越來越快速和自由的筆觸,轉譯了事物稍縱即逝的特性,以及某種意識的狀態。因為莫奈在也許不完全知情的情況下與其時代俱進,他似乎宣告了一個集體意識中最重要的轉變:即不論是我們的存在,或事物,都既不會停留在與自身相似的狀態,也不會在身份上保持完好不變:每一秒鐘的流逝,都會為他們帶來本質性的變化。
莫奈的影響,特別是這最后一個時期的影響,非常深遠,即便藝術家在1926年辭世時似乎有意忽略當時藝壇的革命,但是莫奈堪稱前衛,即便他的品位尚不能支撐他走向20世紀20年代的抽象。
莫奈晚期的作品開啟了一個新的紀元,遠遠超過了這位迎接最后戰役,卻又對自己感到不滿意的畫家所期待的。
(本版文字出自《印象派大師莫奈特展》,圖片均為法國馬蒙丹-莫奈美術館提供。)
莫奈年表
1840 奧斯卡·克勞德·莫奈 (Oscar-Claude Monet) 于11月14日出生于法國巴黎。
1845 定居勒阿弗爾。
1858 其諷刺漫畫在勒阿弗爾首獲成功。遇到尤金·布丹。
1859 莫奈前往巴黎。
1865 首次在沙龍中展示兩幅風景畫。
1866 在沙龍中展出《綠衣女人》(卡米耶),獲得好評。
1867 莫奈在經濟上出現困難,回到勒阿弗爾。莫奈的《花園中的女人》沒有獲得沙龍的認可,卻被巴齊耶買了下來。
1868 莫奈在沙龍展出了一幅海景畫,榮獲勒阿弗爾國際海景畫展銀獎。
1869 畫作被沙龍駁回。莫奈定居瓦爾,并與雷諾阿合作《蛙塘》。
1870 畫作被沙龍駁回。6月,與卡米耶·湯希爾在巴黎完婚。普法戰爭爆發時,莫奈在特魯維爾工作。為躲避戰爭,莫奈帶著家人到了英格蘭,在那里,他遇到了藝術品經紀人保羅·杜蘭·魯埃。
1872 在魯昂和勒阿弗爾生活,并創作了《日出·印象》。
1874 參加了在攝影藝術家費利克斯·納達爾的工作室舉辦的首次印象派畫展。
1877 第三次印象派畫展。莫奈的畫作包括圣拉扎爾火車站系列作品。
1880 莫奈未參加第五次印象派畫展,并逐漸脫離該集團。
1881 徹底告別沙龍。在諾曼底生活。
1883 這年春天,這位畫家定居吉維尼。
1886 參加在布魯塞爾和紐約舉辦的畫展。前往貝勒島,在那里遇到了評論家居斯塔夫·熱弗魯瓦。
1889 盧浮宮收購莫奈的畫作《奧林匹亞》,莫奈從此開始了畫作的公開拍賣。
1890 莫奈在吉維尼購置房產。創作了《干草堆》和《白楊》系列。
1892 莫奈暫居魯昂,在那里開始了《魯昂大教堂》系列油畫的創作,并在接下來的一年中繼續這一創作。7月,他與孀居的愛麗絲·奧修德結婚。
1893 莫奈購買了一塊地,開始了他的“水上花園”(睡蓮)創作之旅。
1895 杜蘭·魯埃展出了莫奈的多幅畫作,其中包括《魯昂大教堂》系列中的二十幅油畫。
1898 在喬治柏蒂沙龍舉辦畫展,主要展出《塞納河的早晨》系列油畫以及前期的睡蓮系列油畫。
1900 通過杜蘭·魯埃展出了大量睡蓮系列油畫。
1922 4月12日,莫奈簽署協議,將《大裝飾》捐贈給法國政府。
1923 做白內障手術,這一病癥早在十年前就已確診。
1926 莫奈于12月5日逝世,享年86歲。
1927 在巴黎杜伊勒里公園的橘園美術館為《大裝飾》舉辦捐贈典禮,法國政治家喬治·克列孟梭出席了該典禮。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