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 漆畫 320cm×160cm

《混沌系列之一》漆畫 120cm×120cm

《藍鳶尾》 漆畫 53cm×41cm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著名漆畫藝術家喬十光—— 漆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
喬十光是中國漆畫界“教父級”的藝術家,是將中國數千年的漆藝傳統引入到平面繪畫世界中的第一人。3月6日,“漆墨春秋——喬十光漆畫藝術五十年全國巡展·廣州站”即將于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借此機會,本報記者對喬十光先生進行了采訪,請他為我們講述“大漆之美”,以及神秘而唯美的漆畫發展歷程中面臨的障礙與困惑。
用雞蛋殼“點亮”的漆畫世界
喬十光1956年考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裝潢系,學習壁畫專業,師從張光宇、張仃、龐熏琹等先生。1962年,為了尋找相對比較穩定的材料,喬十光在福建接觸到了中國傳統漆器,漆器所使用的“大漆”引起他濃厚的興趣。
大漆是主要生長在我國秦嶺、巴蜀山地以及云貴高原的漆樹經人為割傷后而分泌的天然汁液。它本為乳白色,在氧化過程中會變成紅棕色,稍一厚涂,干后則近黑色。如果將天然礦石銀朱入漆,又可呈現紅色。漆黑和朱紅成為中國傳統漆藝獨特的語言。某些地區的人們習慣將大漆髹涂于器物之上,起到保護和裝飾的作用。酒壺、酒杯、飯碗、菜盆甚至小小的湯勺等日常所使用的器皿上,漆黑和朱紅的大漆散發出的含蓄神秘與凝重華貴,穿透歲月,令喬十光一下子就為此深深折服,直覺告訴他大漆完全可以用來“作畫”。
傳統的作畫使用油彩和畫布、毛筆和宣紙,而喬十光要畫的“漆畫”則使用漆彩和漆板。“漆黑”是漆畫的“底色”,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一種黑色。它有著經過推光所產生的深沉無限又含蓄柔和的光澤,與化學涂料“刺目的賊亮”大相徑庭。中國畫講究留白,漆畫則需要“留黑”。漆之黑可以是天、是地、是山、是水、是世間萬物。大漆對顏色很挑剔,礦物顏料中只有性能比較穩定的汞(銀朱)和鈦適合入漆,即形成“朱紅”。同時,合成顏料中的酞青藍、酞青綠等也可以入畫。在黑漆的映襯下,藍、紅、綠等色彩都被烘托得更為明艷。
但在漆畫的世界中,唯獨“純白”的境界一度難以抵達。蓋因大漆有很重的紅褐色,和鈦白調在一起,只能呈現奶白。也正因此,喬十光發現漆畫有個弱點:畫面往往只偏安于暗沉沉的色調,缺乏舒暢感。這種缺失,在1962年喬十光進行江南水鄉《蘇州風景》的創作,要描摹水鄉的白粉墻時變得格外突出。他為此奔走物色材料,最終受越南漆畫的啟發,將雞蛋殼鑲進漆畫的畫面。蛋殼的白和漆的黑拉開了兩極,漆畫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點亮了。蛋殼從此在喬十光的漆畫中落了戶,時而呈現為民居之白墻,明亮的石橋,時而表現為素白的衣裳。曾經沉著卻也沉悶的漆畫轉向了明快和華麗。
在喬十光看來,漆畫的技法潛力之大,超越了任何畫種。沒干的漆液有黏性,作為黏合劑,可貼可嵌;干后的漆有韌性、有硬度,可雕可刻可打磨;漆液有稠有稀,可堆可描可潑灑……漆的可塑性使漆畫形成了多種技法和多種風采。他利用金銀材料的反光性能表現落霞的輝煌、水中的倒影;利用“潑漆”手法來表現山川云氣的變幻莫測;利用漆的半透明性能與打磨技巧營造綽約的朦朧之美;利用紅珊瑚、綠松石、黃金、白銀等高貴材料來造成富麗華貴的氣派……千變萬化的工藝技法在他的手下穿插結合,使得他的漆畫作品日漸呈現“神出鬼沒”的魔力。
一條從“征服”到“屈從”于大漆本性的道路
2002年退休后,喬十光身患帕金森病,但仍然堅持漆畫的創作,并在廣州建立工作室。他告訴記者,對于漆畫創作來說,廣州算是個天造地設的絕妙之地。“漆畫的誕生比國畫、油畫復雜得多,需要自己研制顏料,加工漆板。工作室得像個小工場。大漆的干燥不是蒸發水分,而是氧化過程,所以對濕度和溫度都有特殊要求。在北京創作,必須要一間保持特別濕度和溫度的‘蔭房’。否則,如果碰上大風天,很有可能放上3個月甚至兩年都不會干,大漆就會變成死漆,必須全部鏟掉以后重新來過。廣州的濕度和溫度卻非常完美,尤其是到惡劣陰雨天氣,廣州就是個天然的大蔭房。我做了幾十年的漆畫,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像廣州這樣,能讓漆干得那么快、那么好。”
與此同時,喬十光的創作風格也在這一階段發生了重大變化。開始從寫實的風景和人物,轉向更注重中國文化的抽象性與藝術表達之間的融合,創作了許多抽象作品。
這種轉換背后的動力,來自于喬十光對漆的本性更深刻的認識和接納。他年輕時寫過一篇叫做《戴著鐐銬跳舞》的文章,其中寫到,漆畫是在不斷征服漆黑與屈服漆黑的過程中向前發展的。但后來他開始反思:“當時總的意思雖然沒有錯,但是說‘征服’不免過于自信,說‘屈從’也似有不甘心之意。人到老年,心氣漸平,火氣漸消,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認識大漆,服從大漆。”
喬十光告訴記者,漆畫有其他畫種達不到的效果,同時也有它的局限。它不像一般油畫、水粉畫那樣自由地運用冷暖色彩,不能像素描那樣豐富地運用明暗層次,不善于逼真地、栩栩如生地再現對象。“事實上,在似與不似之間表現對象,才是漆畫最擅長的。”他說。
但喬十光也坦承,他理想中的抽象,不同于前人的抽象。“既不同于康定斯基,也不同于蒙德里安,既不同于吳冠中,也不同于趙無極、朱德群,我在極力尋找個體獨特的抽象面目,但具體是何種面目,我現在無從知曉。成功與否,也需要時間的驗證。權且將其看做是我給自己漆畫之路的‘留白’吧。寄望于有一天,大漆中見精神,混沌處放光明。”
大家
簡介
喬十光,本名喬士光,1937年出生,河北館陶人,著名漆畫藝術家,中國現代漆藝的開拓者和漆畫創始人之一,1961年畢業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壁畫專業,1964年結業留校任教,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漆畫研究會會長。他先后在中國、日本、法國等地舉辦畫展數十次。喬十光作品注重漆性與繪畫性的統一,使現代漆畫在保持傳統文化品格的同時不斷創新,逐步走向獨立。
訪談
大漆“咬人”但有獨特之美
記者:聽說,漆畫的創作過程非常艱苦,并且大漆還會令人皮膚過敏?
喬十光:是的,行內把這種過敏叫做被漆“咬”。根據統計,約80%的人對大漆有皮膚過敏的反應,其中有10%的人較為嚴重,刺癢、紅腫、甚至起膿皰。這些其實并不可怕,一兩次之后就會逐漸減輕,半年之后即可基本適應,從此便獲得終生的免疫力。不僅不再怕漆“咬”,而且一般不會再有長瘡之患。
記者:漆藝界目前有一種趨勢,很多人放棄使用天然大漆,更多地使用合成漆。對此您持什么態度?
喬十光:很多人使用合成漆原因很簡單,就是比較經濟、方便。但是我主張,漆畫的創作還是要以大漆為主。首先是因為大漆的質感無與倫比,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合成材料能夠和大漆相媲美;其次是合成漆對人體有傷害。
用漆畫“翻譯”吳冠中作品
記者:無論是早期的寫實風格,還是您晚年所創作的抽象主義作品,都可看出您非常重視裝飾性和唯美。但是當代藝術一個比較主流的觀點認為,裝飾性和唯美都過時了。對此,您怎么看?
喬十光:坦白說,面對否定裝飾性和唯美的觀點,我也曾經無比困惑,還曾向吳冠中老師請教過,他的回答令我印象深刻:“人只要有眼睛,就要欣賞美的東西。只要你創作了滿足人們視覺審美的作品,就永遠不會過時。”他的話堅定了我追求裝飾性、重視形式美的唯美觀點。
記者:您跟吳冠中先生有很深厚的情意,并且曾經用漆畫來“翻譯”過他的作品。這中間有什么特別感受嗎?
喬十光:我跟吳老師相識于1964年。那時他從北京藝術學院調入中央工藝美院,而我剛剛研究生畢業留校任教。當時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我的一幅作品,不吝贊美,我們于是相識并成了好朋友。
吳老師對大漆這種材質一向很關注。他曾經說,宣紙的白和墨黑的漆都極美,是樸素大方之美,是被考驗了幾千年而不被淘汰的美,是我國傳統藝術棲止的溫床。
1983年,我“翻譯”的吳老師的第一幅作品是《傣家節日》。2001年,我又“翻譯”了他的油畫《黑屋頂》和水墨畫《故宅》。2006年,我已經得了帕金森病,吳老師來看望我,我們計劃合作,把他的畫翻譯一批成為“漆畫”。比如《都市之夜》、水墨《春燕》、《白鵝紅蓼》、《野草閑花》等。在這批作品中,吳老師最喜歡的是《白鵝紅蓼》。我大膽地進行了黑白顛倒,黑漆板代替了白宣紙,整個畫面變得凝重富麗,與原作相比幾乎是面目全非了。
我曾經提出“翻譯”中可能出現三種情況,第一是貌似原作,不如原作——這個是我們不愿意看到的;第二是酷似原作,相當原作——這種情況至少可以使吳冠中的畫延年益壽,更長久地流傳下去;第三是不似原作,勝似原作——我要說,通過“翻譯”,我們確實發現了一種獨立的審美品格,與水墨的美、宣紙的美有同等的價值。但要說“翻譯作品”超過原作又是不恰當的,原作永遠是第一位的,它的價值無法替代。
漆畫長期處于價格“洼地”
記者:漆畫一直是個小畫種,您認為原因是什么?
喬十光:漆畫發展的道路上有幾個障礙:一是天然大漆對人體的致敏作用,使得許多人望而卻步;第二是漆畫技藝繁復,技術難以掌握,而且制作周期太長;第三就是漆畫的材質很貴,一百多塊錢一斤的天然大漆,讓很多學子難以承受。另外,漆畫還具有地域性局限,國際上,只有中國、韓國、越南等屈指可數的幾個國家有人從事漆畫創作。這種局限性也制約了漆畫的發展。
記者:漆畫目前的市場表現如何?您怎么看待它的未來?
喬十光:目前從事漆畫創作的隊伍已經壯大了很多,但和其他畫種相比,創作者數量較少,作品總量也少,長期以來受到收藏市場的冷落,處于藝術品市場中的價格“洼地”。不過,目前這個板塊也正吸收更多的關注,有升溫的趨勢。
事實上,漆畫非常具有收藏價值。首先天然漆抗潮防腐,絕緣耐磨,因此漆畫比其他畫種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保存上千年沒有問題;而且,漆畫基本上無法復制,其“原作之美”無法替代;另外,漆畫有個特點,就是剛剛畫好的時候,呈現的并非最完美的狀態。調制的彩漆干后會變得灰暗,時間長了會還原。
我從來不懷疑漆畫的藝術價值,相信總有一天——也許是等到中國藝術品市場越來越成熟,人們越來越真正地關注到藝術品的收藏價值,而非它的炒作空間的時候,漆畫會像金子一樣散發出被塵封已久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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