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連環畫藝術大師劉繼卣離世已有30年,但微博上只要出現他的西游記連環畫如《大鬧天宮》等作品,仍會引起大量轉發,幾乎每個人都會驚嘆“精致、細膩、毫發畢現”。但是,如今的“連環畫”3個字,更多只是一個歷史性的概念,早已不能代表一個行業。當年的連環畫作者們畫得那么好,作品至今還有那么多人喜歡,為何還是難以挽回連環畫的節節敗退,直至整個行業消失的命運?
沒有邁出的一小步
前些日子在中國美術學院聽了連環畫泰斗賀友直先生的講座,92歲高齡的賀先生精神煥發、口齒清晰、言談幽默,連續講了整整兩個小時。當他說出“連環畫,現在已經Finish了”的時候,我很想聽他繼續談談:作為一個從業者,他為什么覺得連環畫Finish了?
但因為聽眾大多數是美院學生,賀先生更多談了怎樣學好美術類專業的話題,穿插了他的一些創作案例,比如《李雙雙》、《朝陽溝》中的一些細節處理,對于連環畫的命運變化,他就提了這么一句,沒有展開。
連環畫是我國特有的一種美術作品形式,別稱“小人書”,每一本的開本大小、裝幀設計、呈現形式幾乎完全一致:一頁一幅圖,底下幾句話。連環畫給不止一代人的童年留下過美好記憶,它從什么時候開始漸漸淡出我們視野的?我沒具體考證過,但有一點可以明確:當同樣是紙質讀物的漫畫,尤其是日本漫畫漸漸登陸中國內地后,連環畫遇到了強勁對手。
在此之前,《諷刺與幽默》上登的華君武、方成的漫畫不屬于連環畫的對手,因為兩者幾乎沒有交集;《三毛流浪記》、《王先生與小陳》一類的單元小短劇也不屬于,因為彼此的故事特點很不同。同樣是用圖文結合的方式講一個較長的故事,漫畫連載(或說“連環漫畫”)卻是連環畫的對手。
多了一個“漫”字,命運迥然不同。傳統連環畫界有個普遍看法,“連環漫畫”和“連環畫”完全不同,是兩碼事。真的是兩碼事么?其實,與其將二者完全對立起來,不如說“連環漫畫”是“連環畫”的一個較高級階段,它們存在著傳承、延續、創新的關系。
歐美尤其是日本的漫畫連載與我國連環畫的呈現方式相比,最大的差別和核心優勢就在于分鏡頭的切換運用,而這恰恰是連環畫最致命的弱點。傳統連環畫呈現方式四平八穩,普遍中景,特寫較少,鏡頭變化很少,連環畫家更多側重于每一個畫面細部的描摹,而忽略鏡頭的變化,因為版式永遠那樣——一頁一幅圖,下面幾排字。也許有人想過打破這種格局,但很快會被駁回——那還叫連環畫嗎?
是啊,那就是漫畫了。可惜,向前的那一小步沒有邁出,舊有的概念和形式沒有被打破。最終,“連環畫”這個稱呼保住了,但這個行業卻消失了。擁有“非物質文化遺產”之稱的連環畫雖仍有出版,卻早已不是大眾流行閱讀,而屬收藏品范疇了。這本不該是連環畫的命運,因為中國的連環畫家幾乎都有著超強的美術功底,劉繼卣、賀友直作品的那些畫面真是讓人百看不厭,他們能畫《丁丁歷險記》嗎?能畫《蜘蛛俠》嗎?能畫《火影忍者》、《海賊王》嗎——一定能,如果當初邁出了那一小步。
搖擺在“美術”與“娛樂”兩端
一個行業頹敗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時代發展了”這樣的萬能理由。在所有落伍于時代的傳統藝術形式中,連環畫的遭遇讓人備感惋惜,因為外因之外,還是內因占了主導——連環畫從誕生之初,就始終在“美術”與“娛樂”之間搖擺,經常是哪頭都靠不上,而只要靠上了任何一頭,都不會是現在的命運。
一幅美術作品實現價值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畫作本身的銷售,賣的是“所有權”,比如國畫、油畫的拍賣;另一種是作品本身的傳播,賣的是“使用權”,比如在報刊連載賺稿費、結集出版賺版稅、開發周邊產品賺分成等,這些都屬于“誰用誰掏錢”。除此之外的特例也有,比如齊白石作品的出版物、蔡志忠漫畫手稿拍賣,但畢竟較少,通過該方式獲得的收益在作品總收益中僅占很小的比例。
連環畫當然也是“畫”,它實現價值的方式屬于第二種,即通過“報刊登載——結集出版、銷售——讀者掏錢購買——作者賺到稿費或版稅”的模式,完成一次自我循環。賀友直曾說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很多國畫、油畫名家都畫連環畫。為什么?因為當時并不像現在這樣有國畫、油畫的拍賣市場,國畫、油畫根本無法成為“產品”,而畫連環畫則可以掙到稿費。
在本質上,連環畫需要廣大消費者購買來實現價值,需要具備娛樂大眾的特征,要有數量的積累,這一點與現在的漫畫完全相同;不同點在于,連環畫與傳統美術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文聯美協、傳統美展、美術館展覽……都會有連環畫的身影,但尷尬的是,雖屢屢出現但始終不是“主力”,和國畫、油畫比起來,連環畫還得靠邊站。
時代發展之下,連環畫的處境越發尷尬:躋身傳統主流美術界與國畫、油畫平起平坐的愿望,終不可得;而在娛樂大眾方面,漫畫憑借清晰的產品定位和精密的市場細分,早已贏得了讀者、占據了市場,成為蓬勃發展的產業。與此形成對比,連環畫只能進入檔案館或成為收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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