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代海天旭日硯 長14.8cm

宋代抄手澄泥硯 長16.4cm
明代高濂所著《遵生八箋》中說:“硯為文房最要之具。”自古以來,文人士大夫將精神追求寄托于文房之中,北宋詩人蘇舜欽就說:“筆硯精良,人生一樂。”這不僅是為了能把字寫好,更是一種精神享受。
由于現代人書寫習慣的改變,不再用硯臺,對硯臺的重視程度也大為下降。多年來古硯的價格一直不高,近兩年才有抬頭之勢,就連新的上等端硯歙硯的原材料也能賣出高價。也正因為喜歡硯臺的人較少,硯臺保存相對容易,而且在古代也是文人必備之物,因此在古玩市場上古硯真品存世相對多些,也為收藏硯臺留有了一定空間。

元代宋坑魚紋端硯 長17.1cm
文房之樂樂無邊
文房乃文人讀書寫字的房間,也是精神寄托的空間,和如今我們所說的書房不是一個概念。古人的文房可大可小,一般有錢人家的文房往往比較寬敞。首先一個牌匾,有自己或名人題寫的齋號;屋內是一張大案,文房諸具整齊擺放;旁邊有小桌和一對椅子,品茶之用;然后是一個書柜,擺上幾套常看的古籍;還有一個講究的香幾擺個香爐,墻上掛著古琴和名人字畫,僅此而已。講究的文房往往顯得整潔,甚至空蕩,家具不能多,書籍也不多放。至于藏書和古玩,都有專門的庫房收存,不能堆放在文房之中,不然會顯得粗俗膚淺。
文人可以在文房內獨自焚香讀書,也能給遠方故友寫詩寄情,或是和好友切磋琴藝,還能暢論古今針砭時弊,更有冥想思考以探究環宇之妙。文房不僅是文人訓練和展示文人技藝的場所,更是延伸文人精神的空間。
我們現在所謂的“文人”,其概念是從五代到北宋形成的,文房器具開始出現更多的藝術化器物。那么,什么樣的人是文人呢?或者反過來說,文人需具備哪些條件呢?
古人所謂“六藝”對后世文人的影響不小,所謂“禮、樂、射、御、書、數”,此標準要求人們“文武雙全”,還得有“經世治國”的本事。后來人們提升“文”的分量,不大提“武”的事了。竊以為文人要具備“品德高尚、學識淵博、技藝高超、高雅脫俗”這四個特點,待我逐一說來。
第一,文人要品德高尚,于平時生活能禮賢下士、中庸仁愛;于天下蒼生能仗義執言、殞身不恤。一個唯利是圖、表里不一的人,是不能成為真正文人的;第二,傳統文人需要通曉四書五經和相關著作,以及儒釋道三家理論,對二十四史和古文典籍要有深入研究,既能引經據典,又能即興賦詩;第三,對于文人必備的技藝,也需要長期練習,比如彈奏古琴、下圍棋、書畫篆刻、鑒別古玩,以及焚香、品茶、園藝等等;第四,文人是高雅脫俗的,這并非不能講市井笑話,并非不能喝酒劃拳,而是說精神之意趣不能從俗,要有自己獨立的美學追求和獨到見解。
文房之樂趣并非僅僅是精神上的,收藏文房清玩也是物質上的一大樂事。文房清玩不僅有筆墨紙硯,更被歷代名人分門別類。明代初期曹昭的《格古要論》將文房清玩分為13類,而明末文化興盛,屠隆的《考槃余事》開列了45種之多。如今我們收藏的文房清玩主要有:古琴、寶劍、硯臺、印章、印盒、硯屏、硯山、水丞、水注、筆洗、筆舔、古墨、墨盒、墨床、毛筆、古紙、筆筒、筆架、鎮紙、臂擱、青銅器、香爐、佛像、奇石、碑帖,還有古玉可以用來把玩,也可以用來做鎮紙。宋朝是文人風氣肇始之時,也是興盛之時,因此宋朝的文房清玩人們格外喜歡。

明代子石端硯 長15.5cm
幾個硯臺收藏家的故事
自古以來愛硯之文人數不勝數,有幾個小故事不妨說來與大伙分享。
宋代大書法家米芾愛硯愛石如命,曾見到巨石躬身下拜,稱之為兄,更是提出了奇石收藏的“瘦皺透漏”的“相石四法”。對于硯臺,米芾不光收藏,更是加以研究。一次,宋徽宗讓米芾寫字,米芾寫完后大膽向皇帝索要硯臺,說硯臺他用了,皇帝不該再用。皇帝應允后,米芾抱著硯臺揣進懷里,弄得一身墨汁也無所謂。這個故事的真假自然難以考證,但“米癲”的雅號更加活靈活現。米芾對各種硯臺的產地、色澤、細潤、工藝都作了論述,并著有《硯史》一書,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經驗。宋代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米芾的書法水平要高過其他三人,其“刷字”也并非用刷子刷的意思,而是說有如刷出來的字一樣,又飄逸又有力。就連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也說米芾的水平高過蘇東坡。天天寫字的書法家,怎么能不愛硯如命呢?
米芾畢竟離得太遠,而民國大總統徐世昌的弟弟徐世章的藏硯故事就更真實了。徐氏兄弟都喜歡收藏硯臺,哥哥起步早,新舊硯臺都收,弟弟則后來居上,每以昂值索古硯。哥哥收到硯臺總愛題刻一番,而弟弟則絕少題刻,盡量保持硯臺原樣。徐世章后將所藏古物悉數捐獻天津博物館,由此讓天津博物館成了收藏硯臺的著名博物館。徐世章平時生活節儉,可是藏硯的時候不惜重金,只要讓他盯上了,多貴都買,曾經有用等重黃金購買硯臺的傳奇故事,甚至有的硯臺可以換一個大宅院,這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每當收藏到好硯臺,徐世章都會把硯臺送到北京琉璃廠,請高手制作紅木硯盒,并考證其傳承出處附于硯盒之內,留下寶貴的文化財富。由于徐世章高價藏硯的名聲太盛,有狡猾的古董商就找來優質古硯,然后銘刻名人題記,再配上好的裝飾木盒,偶爾也騙過徐世章的法眼,因此一些徐世章藏硯上的題刻有的仍有爭議。
還有一個硯臺也有一段故事,這個就是我在首都博物館做志愿者的時候發現的。在首都博物館以前的文房展廳,有一方綠色石頭的硯臺,清代文人紀曉嵐曾收藏過,紀曉嵐說這是“端溪綠石上品”。硯臺后被康生所得,康生在硯面上銘刻文字,譏諷紀曉嵐,說紀曉嵐還號稱硯臺收藏家,連洮河石都不認識,遂將此硯定為洮河石,至今標牌的說明寫的也是洮河石。我反復觀看此硯臺,覺得是康生錯了,紀曉嵐對了。因為從外觀來看,此硯并無洮河石的特征,表面粗糙程度不夠洮河石光滑,硬度也似乎不夠,更沒有洮河石常有的黑色紋理,怎么看都應該是綠端。 其實收藏就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就算錯上一兩次,也在所難免,要是對了,也不必譏笑他人,比如康生,反倒誤人子弟,還得落下笑柄。
在上世紀80年代,日本人收藏了不少中國的好硯臺,那時硯臺被當做廢物,往往幾塊錢就可買到上好的硯臺。日本人愛好文房清玩,蜂擁至中國搶購文房珍品,硯臺自然是被作為重點項目,大量搜購,致使目前日本有不少精品古硯。而如今一些拍賣場上從日本回流的中國古硯,很多都是上世紀80年代流出的。

清代蝙蝠金星歙硯 長14.7cm
藏硯需從硯史與材質入手
我開始收藏硯臺非常偶然,是前幾年一個相熟的山西古玩商販非要搭著賣給我一摞硯臺,8個硯臺100元,黑乎乎,臟兮兮。我不想要,可他非要賣給我:“兄弟幫幫忙吧,背回去實在太沉了。”我把硯臺拿回家洗刷干凈,查閱了一下資料,竟然發現3塊上好的明清時期端硯。
要收藏硯臺,需要了解硯臺的歷史和各個時期的造型特點,同時還要區分各種硯臺材質和加工工藝,有時候一個地方沒認識清楚,就會使硯臺的時代和價值判斷出現巨大差別。
在仰韶文化的彩陶上,各種墨跡花紋明顯是毛筆繪畫出來的,因此人們有理由相信在那個時期就有了毛筆和研磨器。早在漢代,就出現了雕刻精美的硯臺,有三足硯,有平板硯;晉代則有磚硯和多足瓷硯等;隋唐時期,各種材質的硯臺層出不窮,端硯、歙硯、洮河硯和澄泥硯成為名品,后來記載的所謂唐代紅絲石硯,實際上是子虛烏有,因為無論出土還是傳世,都沒有發現,可能是明代人杜撰的;宋元時期,硯臺多為石質和澄泥,風格簡潔流暢,注重實用功能,沿襲了唐代風格;明清時期,硯臺裝飾性大大增強,以符合文人的喜好,比如玉質硯臺更多的是專為收藏所做。
漢唐硯臺存世較少,一些宋元時期硯臺又難以識別,很幸運地在舊書攤找到一本《古硯拾零》,作者是著名碑帖鑒定家王靖憲先生。王老對古硯的斷代和分類極為精通,小小一本《古硯拾零》竟然解決了多本大部頭硯臺書籍所不能解決的古硯斷代問題。通讀此書之后,我輕而易舉地在地攤上買到幾塊唐宋古硯。
古硯的材質多種多樣,有端石、歙石、洮河石、澄泥、紅絲石、松花石、易水石、田橫石、賀蘭石、砣磯石、菊花石、和田玉、瓦當、仿古瓦、漆沙硯、鐵硯、瓷硯、木硯等等。其中鐵硯、瓷硯和木硯不為普通人所重視,但是在古硯愛好者看來卻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因為澄泥硯、端硯等石材會微微掉色,所以磨朱砂用瓷硯、漢白玉硯或者白端石硯。瓷硯既是瓷器藏品,又是上好硯臺,具備雙重收藏價值,同時燒造較少、易于損壞,存世量也比石頭硯臺少很多,因此瓷硯一直是藏硯之人的心愛之物。
好硯臺需要具備兩個優點:易發墨,不傷筆。古人磨墨不是那么容易的活兒,假如硯臺太光滑,加水磨半天也沒啥墨汁;假如硯臺太粗糙,墨倒是好磨了,可容易損傷毛筆。因此,最好的硯石材料就是端石,端硯也成為四大名硯之首。唐代李肇《國史補》中記載:“內丘白瓷甌,端溪紫石硯,天下無貴賤通用之。”說明在唐代端硯已經成為人們喜愛的商品,產量較大,銷售較廣。
人們常說的“四大名硯”指的是廣東端溪的端硯、安徽歙縣的歙硯、甘肅南部的洮河硯和山東的魯柘澄泥硯。另外,山東硯石眾多,又是孔孟之鄉,文化繁盛,因此人們對于山東出產的硯臺格外喜愛,也有將山東硯臺稱為“魯硯”一說。
名人題刻的古硯要當心
硯臺的鑒別有點“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的意思,因為在對硯臺沒有概念的時候,就不知道硯臺的質地和年代特征,拿到一塊硯臺,只能感覺好看不好看,不會有更多認識。人們一旦通讀硯臺收藏的書籍,再收藏到幾個硯臺做標本之后,能很快了解古代硯臺的一些特征,具備一定的鑒別能力。加之新仿的硯臺和古硯在制作工藝上有比較大的區別,刀工特征和打磨痕跡都不一樣,同時古硯有很多自然的出土或者磨損痕跡,仿品往往做得不像。
更多的贗品硯臺并非新作之物,而是“老硯加新款”。一些造假者找來上好的明清端硯,配上紅木盒,略微做舊,然后銘刻名人題款,往往詩情畫意似有天然之趣,然而人們忽視了一個基本的常識,那就是古硯中有銘文的少之又少。
宋元之前的古硯就算偶有銘文,也大多是年號時間等等,并非文人趣味之作,而明清時期有大量文人手澤之印章,親刻之硯臺少之又少。因為印章石質綿軟,易于吃刀,而硯石堅硬得多,沒有經過長期練習很難雕刻。因此文人想送好友硯臺,還得事先寫好底稿,送交刻工雕刻,而刻工往往文化水平低,難以寫出一手好字。我個人的建議就是,別輕易購買有名人題刻的硯臺,有名人的銘文,就有很大的風險,尤其是價格高昂的時候。
我曾在一個著名硯臺收藏家的著作圖錄里,發現了一個贗品。此硯臺為長方端石素硯,硯背上分別有清代早中晚三個時期的名人題詩,在右上方、左上方和下方銘刻篆隸行三體詩句。首先我想,清代早期的人,怎么可能還想著為后來的人留地方,而將字擠在右上角呢?清中期的人也夠意思,留下整個下半部給后人題刻?雖然字體不同,但是仔細觀察,每筆的刀痕,從角度到深度到筆劃的粗細,均幾乎一樣,說明很有可能是一人偽刻而成了,甚至是知道了該藏家之愛好而專門給他定做的。
在當前很多雕刻作品中,老貨加新款是個普遍做法,更是發財之道。比如硯臺,明明在明清兩代大多作為工匠制作的實用商品銷售,很少刻款留名,但是如今經常看到名人題款的硯臺出現。一般來說,硯臺的名人署名標準器并不多,目前多數名人落款的硯臺都是老硯臺加新款——畢竟加了款價格至少就加了個零。就連愛好收藏的乾隆皇帝也沒少上當,他令人編輯的《西清古硯》里就有偽刻宋徽宗和蘇東坡名款的硯臺。
有人以為古硯一定滿是墨跡和污垢的,其實不然。古人用硯之后,都要清洗干凈,留有宿墨是邋遢的表現,好硯臺極少有舊墨污染。古代有錢的文人,往往有書童來做些準備和善后之事,比如裁紙、磨墨和洗筆硯都是書童的工作,文人動手只是因為想享受其中的雅趣。
研究古硯要更多地從實物和當代名家著作入手,萬不可以訛傳訛。比如所謂的澄泥硯的古代制作方法是將絹袋吊掛于汾河中,經年累月后,絹袋的細泥即是澄泥——這怎么可能呢?因為河水沖刷之后,最細膩的泥應當最先被沖走,留下的無非是比絹的空隙粗的沙子。上好的澄泥硯是由仔細篩出的細膩泥土經過成型燒制而成,由于質地堅硬緊致,常常被誤認為是石頭,這也需要更多的實物觀察才能掌握其中的質地特征。啟功先生說練習書法要破除迷信,看來收藏也是一樣的。
端硯在硯臺文化里地位最重要,大家要弄明白端硯的各種坑口和石品還是不容易的。端硯有幾十個礦坑,歷代開采,色澤表現各異,人們的鐘愛程度也不同,價格也自然高下有別。我曾對照兩個硯臺收藏大家的硯臺圖冊,幾乎一致的兩塊硯臺材料,一個名家說是麻子坑,一個名家說是宣德巖,把我徹底搞暈了。高端古硯收藏家往往只選擇名坑的端硯,對于石質不好的端硯棄之不理,而對于普通愛好者來說,這些東西反倒可以便宜買來敝帚自珍。
我更多地關注端石總體品質的好壞,比如端石有如紫緞、細膩柔和,哈氣生霧,敲之有木聲,此為上品,而顏色混沌、粗糙澀手、哈氣速干,敲之有金屬聲為下品。色如馬肝之殷紅端硯為宋坑,則較為好認。
至于端硯的石品,我是不大喜歡的。宋徽宗趙佶曾說:“端石如一段紫玉便佳,何必有眼。”那時候宋徽宗認為雜色都是石病,要純色才好。而后由于石商需要劃分端石質地檔次,制造出各種石品的稱呼,而這些石品經過文人的藝術化,成為人們追捧的石眼和斑紋——這和當代柳州紅水河觀賞石的情況類似,人們在短期內起了很多名字類別,聽說有所謂卷簾石者,竟按卷簾的層數交錢,一層一萬元,讓人難以理解。對于端硯來說,能利用雜色做巧雕固然可喜,假如僅僅是一塊沒名堂的雜色,就命名為珍貴石品,我個人還是難以贊同。
古硯目前存世尚多,而且有的精品硯臺并沒被古玩商販所認識,贗品也不像瓷器和玉器那么泛濫成災。同時由于硯臺重、價格低,很多古玩商販在收攤前都愿意低價處理掉所帶硯臺,免得再背回老家。這都為我們在贗品橫行的今天,在硯臺收藏上撿漏提供了一定的機會。
對于高檔次高品位的收藏家來說,收藏古硯應該瞄準名貴石料的精品,比如南宋歙石官硯、老坑端硯、名人遺物,這些硯臺存世也少,價格相對明清官窯瓷器來說連零頭都不到,但這些硯臺在當時的檔次和地位遠高于瓷器。相信在未來幾年,收藏市場經過整合淘汰,高檔次的藏品將越發珍貴,一些高檔古硯也會成為人們爭相追逐的珍寶,而一些普通的古硯,只要古雅可愛,無論價值高低,也能成為古玩愛好者的案頭愛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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