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建平
2001年夏天,在長沙的“巧工司馬”有一個展覽,我聽說是峨眉山一個居士的書法作品,便隨心而去。看過展覽,已近中午時分,抬頭一看,一道骨仙風的人士,手搖一柄折扇,操一口四川話與人聊天,我骨子里對四川人有好感,徑直過去打招呼:“你是一壺嗎?一塊吃飯去!”沒有商量的余地,我知道兜里剩下的錢吃頓飯沒問題。結識“一壺”(周德華)先生以后,近十余年我多次到達峨眉山,在這一風水寶地,相繼認識了永壽、常性、鎮覺、本道、宏聲、圣祥、演道、果正、圣音、宏智、法謙等佛學界人士,以及韓嘉、宋華元、華勇等一批朋友,我們在一起談法論佛,古往今來,前無來者,后無古人,海闊天高,無所不及。
峨眉山是普賢菩薩應化之地。“而峨眉有普賢,則如芥子納須彌,所以雖僻處西陲,而名高五山”,我擇定僻處西南的峨眉山為福地,足隨心跡漸漸的抵達龍洞、洪椿坪、萬年寺、洗象池、清音閣、報國寺、伏虎寺……
2002年,在萬年寺我第一次結識常性法師,他溫文爾雅、溫潤如玉的性情,讓我心儀。那時他是萬年寺的監院(寺廟總管),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出佛家人士的風貌。我領略了號稱萬年寺的三大寶藏的貝葉經、明萬歷年御賜銅璽、2億年前的劍齒象化石風采。
2010年峨眉山大佛禪院開院祈福大典,我作為嘉賓邀請前往,在此結識了永壽大和尚。永壽以他頑強地精力,鍥而不舍的將大佛禪院規劃建設得宏偉壯觀,普賢殿、觀音殿、大光明樓、大雄寶殿……一幢幢巍然氣象,令我肅然起敬。那次見過永壽方丈,他送我 “不為傳統所錮,不為時尚所惑”12個字,一個出家人,對文化藝術有如此詮釋,在當代文化正當全面物欲金錢化的時代,在思想反思中我感悟到宗教的睿智開明,慵容寬厚令我愕然。
峨眉山佛學院尼眾班設伏虎寺,演法法師的一席話讓我對母性有了更深的認知,尼眾班的課程充滿了大愛之秘訣,我特別喜好在伏虎寺的庭院中參天杉、楠、柏樹林中喝茶,蒼楠翠柏,禽鳥和鳴,我仿然聽到了來自天堂的梵音——如此悠揚!如此深遠!如此清心!
悉聽禪的真言,讓你的心情自在寧靜。
這個時期我可能得了抑郁癥,在失眠痛苦的催生下曾寫下《我想棄世》,其中詩句晃然猶新:“東營的孤獨/已成為廢墟/但散落的墳冢/將成為業主客廳下/永恒的奴隸/宋莊的卷揚機/攪拌著漫天的塵埃/孤獨是泉水中/瀕死的國王/生活張開一張大網/將我捕獲/我想尊嚴的訣別/將碩大的頭/枕在冰冷的鐵軌上/像海子那樣/去虛靜的黑暗/盡管寂靜冷陰/眼球從清亮漸漸渾濁/孤獨不可重復/撞到地獄的欄柵/也不可言說……(2010年4月20日)”。此詩我在凌晨6時在QQ中發出,在手機關機的情況下,我的一位好友謝建平馬上發出緊急呼救訊號。今天回想起來,我真要真誠的感謝他對我的一番熱情。
與永壽、常性交往,令我從頹廢絕望中漸漸解脫,特別是常性那溫潤如玉的面容,可將心靈洗凈。藝術家具備七情六欲,無法全身心跟進佛門之規的約束,2007年至2010年那些年,在北京798組建圣之空間搞得精疲力竭,親人患疾,朋友反水,工作不順,我唯恐前世注定被人下了詛咒,在夢魘中一次次被驚醒;而當代藝術的現場演繹著金錢和權力的游戲,我無法面對名利場散發出來陣陣腐臭,由此,便有了上述《我想棄世》的詩句,只身孤影,懷揣著郁郁寡歡之心和兩柱香火,去尋覓佛祖神恩浩蕩,庇佑平安。佛學巨大的空間突然讓我獲得欣慰和自由。從2008年以后我開始結束對《都市女郎》持槍者的創作,急轉身子去尋覓佛家僧面的描繪,這些形象完全脫離了現實的人間煙火,以至許多欣賞者一頭霧水,對我的創作態度大幅度調整難以適從。在此,我陳明內心,也許,這種走進去的方式是釋放內心空間最好的理由。
在后來的日子里,洪椿坪的圣祥法師和正心和尚是我見過的最具反差的兩個人。圣祥不善多言,淡定安靜,正心則活潑好動,善言傾吐。
第一次去洪椿坪的蜿蜒的山路上,我們一行被峨眉山洪椿坪地界上的猴子搶了包。圣祥法師乃天性所驅,忘卻市井煩囂,將身影淡化在深山古寺洪椿坪中已有13年之久,我無法一一陳述其中之清苦寂寞,為人常接觸峰壑煙云雨瀑、梅蘭松柏、霧茶神猴仙僧,其性會化腐朽生神奇,難得他睜開世外眼,看透云中天。圣祥法師的淡定讓我受益匪淺。2011年與2012年之交的元旦,在洪椿坪林森的居所,我度過了一個萬籟俱寂的晚上,那種寧靜停駐在我永遠的記憶中。
山下的報國寺,原名普照,又稱普照禪林,是信徒居士們最多的地點,果正法師在報國寺內為我們帶去的作品開了光,果正法師是三臺縣人,濃眉方臉,很像我作品中表現的僧人模樣。他尊重佛學原本的宗旨,對于僧侶表達形象予以傳統的闡釋和堅持。藝術創造與佛學的正本籍典是有區分的,是與否,藝術家和佛門弟子心中自有等分。
2002年夏我去峨眉山時,住在峨眉山的溫泉飯店,時任峨眉山管委會接待辦主任的韓嘉,在一壺引薦下與他認識,不覺已有十余年。他后來任峨眉山管委會團委書記、行政辦副主任、工會副主席,直到退休。也許是在峨眉山呆久了,韓嘉及其夫人都是佛學界忠實的信徒,他在峨眉山近三十余年山下山上的男女老少,廟宇中的沙彌和監院幾乎都認識他,有其人緣和佛緣,韓嘉成了我在峨眉山行腳中的“活地圖”。經常為我們開車的宋華元師傅我習慣稱他老宋,他開著掛著警牌的車在峨眉山蜿蜒的山路上奔跑如飛,山前山后數十個寺廟他如數家珍,有警車開道,我在峨眉山多了一份安全感,老宋已退休,那臺警車也跑了近100萬公里也隨之退休。
一壺現在棲身在樂山泯江邊皇華臺的“水一方書屋”,前面已說過他是我進入峨眉山的引路人,此前他在夾江青衣江邊千佛巖有兩幢木質結構的民居,進宅有“花信遲傳名士宅,春光先到野人家”的自書對聯。他是峨眉、樂山一帶的名人居士,他酷愛喝茶,以“茶居士”自稱,其人書道、茶道、詩畫皆精,長期居于荇散余香之野,駐足于青林白鳥護平橋之涯,其性閑逸、散淡、慵懶、從容,在樂山膾炙人口的《古嘉州賦》就是出自于他。十余年來,我作為一個當代藝術的文化角斗士,漸漸解除堅硬的外甲,與一壺性情結合的如此緣合,是許多人始料不及的。
回望峨眉山,山環水繞、物換星移。它牢牢地鎖定了我思想的放縱,在2012年“一個激進主義者·回鄉的路”水墨藝術展覽上,得到盡情傾瀉。時到今天,深圳“鵬寶軒”要給我做展覽,左右思考都解不開與峨眉山上述人士的緣份,而作品的面貌亦在與他們的互相認同中漸漸清晰起來。
“佛是已覺悟的眾生,眾生是尚未覺悟的佛”!抑或者是我對作品最好的闡釋。蕓蕓眾生,大千世界,人和神、人和佛、神和人、佛和人之間就隔了薄薄一層未予捅破的紙,當處在現實間爾虞我詐、破裂痛苦的激烈拼爭中遍體鱗傷的時候,在疲憊于世間碌碌的生活時,精神療傷最好的去處是廟宇殿堂,沒有宗教是痛苦的!沒有信仰生命是殘缺的!或許,離我們身邊最近的佛學能為現實眾生投以最為仁慈的精神光輝!
2013年12月6日于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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