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夢》系列作品
傍晚的龍潭湖,金色的余暉裝飾著靜靜的湖面,兩只小野鴨在荷花間嬉戲,撥動陣陣漣漪……
如畫的荷塘,映入他的眼。湖邊,站著位濃眉、方臉的中年人,癡癡地望著湖面,記憶的畫筆,一筆一筆,將荷塘美景畫入腦海。
他叫鐘連盛,貌不驚人,卻身負絕技,是國內惟一在職的景泰藍生產設計國家級傳承人。此時,散步偶遇的荷塘夕照,在鐘連盛的腦海中,正慢慢變成“燕京八絕”之一的景泰藍。
沒用幾天,鐘連盛就設計出一份草圖,他搖頭晃腦地欣賞,頗為自得。可制作師傅看了圖紙,連連搖頭:“您是不是沒畫全乎呀?”
鐘連盛嘴角微微上翹,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一問,“我們賭一把!”
原來,在景泰藍的十幾道制作工藝中,掐絲和點藍最為關鍵。掐絲,就是先將銅線壓成不同型號的扁絲,藝人就用這些銅絲線條在銅胎上“作畫”;點藍,則是將琺瑯釉料填充到銅絲線條中,也就是“上色”。
銅絲線條太少,點藍時,琺瑯釉料就會“亂跑”,行話稱之“崩藍”。鐘連盛的這幅“荷塘”,為了畫面清麗,大量留白,可在制作師傅眼中,處處是“崩藍”的陷阱。
鐘連盛不信邪,一頭扎進車間,拉著掐絲、點藍、燒焊師傅一遍遍地選銅絲,調釉料,校火候……失敗了,再來,一次次試驗。終于,《荷夢》系列成功了,由于造型、紋飾以及色彩處理上的創新,連奪全國大獎。
路邊拾美景,是鐘連盛的愛好。他打小愛畫畫,1978年,15歲的他憑著美術功底進了北京市琺瑯廠技校,第一次接觸到景泰藍的制作和設計。
景泰藍可不一般,是過去專為宮里服務的“京作”傳下的手藝,和玉雕、牙雕、雕漆、金漆鑲嵌、花絲鑲嵌、宮毯、京繡并稱“燕京八絕”。
初學景泰藍,當年的小鐘誠惶誠恐,對技藝的敬畏,令他格外刻苦,走到哪兒,畫到哪兒。學校方圓十幾里的山路、周邊每一個小山村,他都用腳丈量過,用手中的畫筆臨摹過。
花開時節,鐘連盛穿梭于北京的各大公園,記錄著自然的更迭;門頭溝齋堂、房山十渡的黎明中,也有他等待日出的身影……
一次在十三陵,一棵粗壯高大的橡樹吸引了鐘連盛的注意,“這樹葉好像紋路與眾不同。”他來了興頭兒,竟挽起褲腿,爬上十幾米高的大樹,騎在樹杈上,一片一片,研究起樹葉來。
路邊拾美景看似隨意,卻讓鐘連盛擁有了發現美的眼睛;大量的臨摹、寫生,也讓他下筆如有神。
從學校進入琺瑯廠后,鐘連盛手中的畫筆換成了鑷子。景泰藍是鑷為筆,絲作畫,作品中的每一條紋飾,都是靠鑷子掐著銅絲,一點點勾勒出來,最小的圖案不過是在毫厘之間。
拿慣畫筆的手起初還真玩不轉鑷子。剛進廠的實習生得先耍鐵鑷子,鑷子容易彎,不結實,為的是讓實習生體會掐絲的分寸和力度。
景泰藍上,花卉常見,制作花瓣的功夫叫“掰花刻兒”。花瓣有的嵌進去,有的凸出來,弧度小到只能用指甲尖兒使勁頂進去。鐘連盛常一手拿鑷子,一手用指甲,反復練習,大拇指都被擠出了血。終于,他“掰”出的“花刻兒”讓師傅很滿意,獎了他一把鋼鑷子,鐘連盛高興得好像中了大獎。“那時我做夢都想有把鋼鑷子,那是‘出徒’的象征。”
被鐘連盛看得很重的景泰藍,在上世紀90年代險些被市場淘汰。由于質量良莠不齊,圖案單調落伍,昔日皇家禁臠竟被稱為“景泰濫”。也就是在那個時期,鐘連盛的同學紛紛下海轉行,他卻一直守著景泰藍,他不相信傳承了幾百年的技藝,就這樣完了。
“景泰藍要想被更多的人認可,不能總是做室內擺件,得大膽嘗試走向室外……”時任琺瑯廠總工藝師的鐘連盛開始幫景泰藍走出去。在董事長衣福成的帶領下,鐘連盛和同事們為朝陽區一高檔酒店設計了一個景泰藍藝術噴水池,寬4米、長16米的水池中,汩汩清水,花葉層疊,朵朵繽紛,嬌艷欲滴……這個名為《花開富貴》的作品創造了國內景泰藍最大體量,為了設計它,鐘連盛至少勾畫了上百朵花卉紋樣,嘗試了多種組合。由于沒有那么大的爐子燒制,鐘連盛把《花開富貴》大卸85塊,才最終燒成。
《花開富貴》讓琺瑯廠的職工看到了希望,他們傳承技藝,創新工藝,幫古老的景泰藍華麗轉身,走入民間。現在,藻井、頂飾、門套、拉手,甚至洗手盆、暖氣罩上都能看到景泰藍。
如今,鐘連盛已憑借手藝躋身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之列。“景泰藍門類一共評定過六位國家級大師,五位還在世,我是最年輕的,今年也51歲了。”鐘連盛時常會為后繼乏人苦惱,“手工勞作非常辛苦,沒個幾十年,別想把景泰藍全套工藝學到手,愿意干這行的人不多呀。”
2009年,北京市琺瑯廠鐘連盛創新工作室掛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愛上了傳統手工藝,這讓鐘連盛甘愿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帶大學生徒弟上。如今,他的徒弟中已有了國家級高級技師、北京市工藝美術大師。說到這兒,一向沉穩的鐘連盛調門提高,臉露笑意,他說:“這比我自己當大師還讓人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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