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喬十光近影

大漠情(漆畫) 180×90厘米 2011年 喬十光
11月6日,京郊,大漆園。76歲的喬十光在客廳的畫案上練習繪畫,灰褐色的小貓靜靜地臥在旁邊的木椅上。不大的房間內,擺滿了他創作的各種漆畫、國畫和書法作品,墻上有吳冠中和王世襄分別題寫的“大漆園”。院子里,高過二層樓頂的漆樹迎風挺立,深秋中已漸漸泛黃的竹林在門外瑟瑟作響。
喬十光出生在館陶縣農村,說是山東人可以,說是河北人也行。因為他小時候館陶歸屬山東,后來劃歸河北。他原名喬士光,因決心鉆研漆畫,所以把名字中的“士”改為了“十”。在象形文字中,十就是漆。為漆而生——是人們對喬十光的評價,他亦被公認為是中國漆畫藝術的一面旗幟,被譽為“中國漆畫第一人”。
喬十光的藝術啟蒙是在家鄉完成的,他兒童時期跟隨叔叔學習柳體書法、跟著老師用鉛筆學畫國畫,到中學時遇到美術啟蒙老師張厚進,得以于1956年考進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師從張光宇、張仃等先生。當時的中央工藝美院聚集了一大批藝術家,龐薰琹、雷圭元從法國留學歸來,不僅有西方“洋”的藝術修養,而且對民間藝術有深入的研究。張光宇、張仃則是土生土長的藝術家,崇尚民間藝術,但對西方“洋”的藝術并不陌生。他們打出民族、民間的旗幟,也就是“裝飾風格”的旗幟,與當時以蘇聯寫實主義為時尚的藝術主流相抗衡,使喬十光深受其益。正是在這種提倡民間、民族藝術,張揚東方精神,同時也不排斥西方現代藝術的寬松氛圍中,喬十光接觸了大量中外裝飾藝術和民間藝術,并到故宮等博物館參觀臨摹實物,到楊柳青鎮學習民間年畫,到敦煌莫高窟、北京法海寺臨摹壁畫。1961年,喬十光留校讀研,并立志于漆畫創作,師從龐薰琹。
喬十光的早期作品體現了打破工藝與繪畫界限的創作方向,注重把漆的工藝轉化為繪畫的語言。從上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他一方面對傳統漆藝的裝飾性和形式美作了深入研究,另一方面,把藝術形式的探索和當時的主題創作氛圍結合起來,首創性地用漆畫的手法來表現一些重要主題,從而使漆畫成為整個時代美術的新品種和有機部分。改革開放后,喬十光開始尋找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的契合點,逐漸形成了講究藝術形式、追求裝飾風格的美學觀念,形成了鮮明的漆畫風格,對當代漆畫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他晚年的作品更注重中國文化的抽象性與藝術表達之間的融合,創作了很多抽象繪畫。同時,喬十光還培養了大批的漆畫人才。他將自己的創作經驗分解為大量的漆畫制作技巧切片,為漆畫教學提供了直觀教材,奠定了現代漆畫教育的理論基礎。
2002年退休后,喬十光身患帕金森病,面臨著失去工作能力和生活能力的威脅,但他仍然堅持漆畫、水墨和書法創作。近期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展出的“漆墨春秋——喬十光漆畫藝術五十年全國巡展”,即有他近兩年來創作的數幅作品,尤其抽象漆畫更為驚艷。“我一直在探尋漆畫發展的道路。有的學生建議我保持自己的裝飾寫實風格,不必探索新的方法,強化既有的風格即可。家人也反對我進行抽象創作。思前想后,我不甘于原地踏步,堅持追隨自己的內心,繼續探索之路。我理想中的抽象,不同于前人的抽象,既不同于康定斯基,也不同于蒙德里安,既不同于吳冠中,也不同于趙無極、朱德群。我在極力尋找個體獨特的抽象面目,具體是何種面目,尚不知曉。”喬十光說。
記者:您大學時代的老師有張光宇、張仃、祝大年、龐薰琹等先生,他們在藝術道路上給了您哪些指點?
喬十光:我的大學老師都不是從事漆藝的,只有雷圭元先生涉及過漆藝,他們都沒有直接勸導過我從事漆畫。但當我提出以大漆作為壁畫研究主要材料的研究生學習計劃時,他們都是積極的支持者,因為他們對中國文化有著全方位的把握。當時還是“右派分子”的龐薰琹先生敢于承擔責任,親手幫助我制定了3年學習計劃:先掌握技術,再說藝術。先到福州向民間匠師學習,再到四川向現代漆藝家沈福文先生學習。遺憾的是,因文化大革命前的政治氣候,去四川的愿望未能實現。張光宇先生拖著病體對我說:“你的計劃很好,學習壁畫就要研究我們民族的材料,漆之外,還有陶瓷。”雷圭元先生親自帶我去福州向民間匠師學習,當時我下工廠、拜師傅、學地胎、被漆咬……他都有目睹。
難忘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在福州學習回來,帶回三、五件作品匯報,時任系教研室主任的龐先生看后默不作聲,卻在全系的師生大會上表揚:喬十光能“化”。我又拿去給張光宇先生看,他把同院住的王世襄先生找來。王先生對我的《蘇州風景》大加贊賞,說:“吸收了中國水墨畫。”住在同院的黃苗子、郁風也都看了。后來郁風組織出國畫展時總忘不了我。黃苗子給我題過詞“古漆新花”,予以鼓勵。張仃院長任職期間,在外賓接待室,總忘不了點名要掛我的漆畫。這些老師對我的大力支持,使我在漆藝這條路上一直走到今天。
還有一件趣事我至今難忘。我上大學二年級時的一個寒假,在故鄉年集上收集了一批很有特色的民間紙馬,只印了一個黑色版,剩下的全是手繪,大紅大綠、大黃大紫,對比強烈,粗放的不得了,很有野獸派的趣味。我掛在教室的課桌旁,被張仃院長發現了,他非常喜歡,便通過系秘書袁運甫先生拿出自己收藏的蘇州等地的民間年畫來交換。很長時間都掛在他的客廳中,與黃賓虹、齊白石等大家的畫作掛在一起。這件事對我鼓勵很大,讓我在裝飾風格的道路上越走越堅定。
記者:您被譽為“現代漆畫藝術的開創者”,中國傳統漆藝向現代漆畫的轉型過程中最難的是什么?
喬十光:從傳統漆器到現代漆畫,并不是自發的繼承,而是由畫家、設計師在漆藝匠師的幫助下自覺開發的結果。這些畫家和設計師具有較高的繪畫能力和藝術修養,不但能夠創造性地運用傳統技法,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所帶來的對審美觀念的轉變和對漆畫題材的拓展。傳統漆藝要想走進當代人的生活,就必須具有當代性,適應當代人的審美,要在藝術風格上出新,而在材料上要恪守傳統,堅持運用天然漆,也就是大漆。
近些年來,漆畫有了很大發展,隊伍壯大了,作品多了,水平也提高了,但最大的問題是,很多人偏離了天然漆為主導的軌道,提倡用“代用品”,使用聚氨酯合成漆,甚至使漆畫走向綜合材料。不是說綜合材料不好,漆畫隊伍中出現一些使用綜合材料的畫家是好事,但是如果大家都去搞綜合材料,漆畫就會受到威脅。對于漆畫來說,合成漆只是大漆的補充,如果動搖大漆在漆畫中的主導地位,漆畫畫種就有消亡的危險。
記者:作為藝術品,漆畫具有哪些優勢和劣勢?
喬十光:漆畫的劣勢是制作周期長,成本高、材料貴,容易使制作者皮膚過敏,得皮炎。同時,它還具有地域性局限。從國內看,主要集中于幾大漆器產區,從國際看,局限于具有漆藝傳統的亞洲國家,這種區域局限性,制約了漆畫的發展。漆畫的優勢是耐久,保存時間長,表現力豐富,風格多樣,如寫實、裝飾、抽象等各種風格都可以表現,各種手段都可以運用。同時,漆畫的視覺效果很好,它的材料也可謂多種多樣,包括金、銀、貝等貴重材料,都是美材,可以說雅俗共賞,非常養眼。
美術文化周刊:目前國內的漆畫創作、展覽和人才處于怎樣一種狀態?
喬十光:就漆畫而言,它必須接受漆和畫兩個方面的制約,只見漆不見畫不是好漆畫,只見畫不見漆也不是好漆畫,這是漆畫難的方面。所以幾十年來,雖然漆畫有了很大發展,但仍是小畫種,作者少、作品少,與之相關的展覽活動更少。而對漆藝相關知識的欠缺,也阻礙了評論家們對漆畫的廣泛介入。
漆畫的創作人才需要具備漆藝和繪畫的雙重素質,很難培養。漆畫雖然和工藝、手工藝有關,和民間藝術有關,但它卻屬于繪畫,它有著和一切繪畫形式相同的特征,如素描、色彩、圖案、設計、雕塑這些基礎技法,也是學習漆畫的基礎,所以漆畫專業更應該設立在專業美術院校的繪畫系。
記者:您剛剛向清華大學捐贈了500萬元設立“喬十光漆畫藝術創新獎勵基金”,能否談談設立該項基金的初衷?
喬十光:這項基金是面向全國大學生的。一件漆畫作品的制作工序十分繁雜,從制胎骨、褙布、刮灰、涂漆到研磨等有二十幾道工序,裝飾階段則更為復雜,要依照不同技法有步驟的進行,最后還要推光。所以完成一件作品往往要用上一兩個月的時間,就像創作一個工程一樣,是非常艱難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年輕人加入到漆畫創作中來,為我國的漆畫發展探索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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