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子林

當代藝術有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要直面社會現實,針對正在發生的社會性事件進行整體性思考,并進行抽象化的概括和總結,最終實現“藝術”地表達。所以,當代藝術對社會現實的批判并不是針對具體事件的,更不是一般意義上的 “就事論事”。
遺憾的是,我們經常見到當代藝術家在進行社會性表達時,陷入到具體情境(事件)中,最終的作品淪為和藝術無關的、重復的“轉述”中。而在“轉述”的過程中,藝術家的身份和作品深意(假設有),則往往因社會性事件本身的炫目而徹底被忽略(消失或遺忘)。
當然,有另外一種說法會反駁我的觀點:無論以什么方式介入社會現實,都對社會進步起到推動作用。特別是在今天的中國,扔向專政的每一塊磚頭都有意義。在強調“立場、功能性和有效性”前提下,藝術家的“身份和藝術”被淡化甚至并不重要……顯然,我無法對這類觀點做出針鋒相對的反駁,因為它們當然地占據了道德的高地并做出了“不犯錯誤”的表態,這個站位在立場上和姿態上是“絕對正確”的。
然而,我想強調作為藝術家必須要思考的是,如何以藝術的名義介入社會!在保持藝術家身份的前提下,如何更有意義的深度介入和影響社會大眾,這才是一個合格藝術家必須保持的立場和情懷。而實際上,藝術家以社會性的名義介入到藝術創作中的,則常常帶有明確的利益訴求。至少在目前的中國,藝術活動能產生的影響力遠遠低于社會性事件本身。所以,以社會性的名義介入到藝術中,無非是為了催生一個新的事件,從而將社會性事件和某個具體藝術家聯系到一起,最終成為一個可供販賣的“藝術產品”。顯然,一名合格的當代藝術家所做的努力并不是為了生產一個“藝術產品”,而是為了以藝術的名義形成一個更大的社會事件,并產生有效的影響力,引發人們對相關話題的再思考!從而對社會現實進行有效的干預和重新塑造(或者局部塑形)。

藝術家王軍通過長期的藝術實踐,有效地實施了“以藝術的名義介入社會”的主張。王軍,1983年生人,藝術家、獨立策展人。2009北京798雙年展項目策展人,獨立策劃昆明首屆性博會,參與第一、二屆前提行為藝術節等重要活動。代表作有:《金錢&權利》、《昆明 我走了》、《稻草人》等。
2007年在昆明,王軍創作了《金錢&權利》,作品的相關圖片在網絡上廣泛傳播,網民把王軍戲稱為“人民幣哥”。中國社會普遍的拜金主義,則是王軍該作品的現實語境。同樣,該作品在網絡上被瘋狂傳播,其根本的原因也是炫目的“錢”觸及到網民們的敏感神經,于是,通過網民們淋漓盡致地發揮,添油加醋地再創作,一個個雷死人的名字(“人民幣哥”-----《“人民幣哥”身貼百元大鈔,穿刑具挑戰城管》、《昆明“人民幣哥”警示莫為錢累》、《“人民幣哥”:哥有的是錢,你能把哥咋滴!!》)誕生并風靡于網絡。于是,王軍迅速進入大眾的視線中。

從最初的《昆明,我走了》、《金錢&權利》等作品,再到2009年的《雪人》,王軍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內在的變化,作品在表象上變得內斂而溫和,而實際上,藝術家的承受力卻面臨難度更高、強度更大的挑戰:體驗肉體和生理的極限。2009年2月10日,在北京草場地,王軍實施了行為作品《雪人》。王軍與雪人一起被雪覆蓋,而藝術家則用自己的體溫將雪慢慢融化……作品看起來既唯美、詩意---卻又異常殘酷!《雪人》作品對王軍而言,有著重要的轉型意義。藝術家對社會現實的意見表達,由外在的表達(張揚、對抗)轉向內部(身體及內心)的承受,暗示某種“隱忍”,此時的“忍”帶有強烈的死磕和決絕的意味,一種隨時爆發的內在力量直逼人心。

最近的一年多以來,王軍變得“沒事找事”,又開始對“錢”發生了強烈的興趣。于是,王軍用極細的鉛筆,對著一張具體的“錢”進行惟妙惟肖的“寫生”,其作畫時的神態像極了一個科學家或者僧人:神圣、莊嚴、虔誠、嚴謹……但是,其中的悖論卻是,王軍此時描繪的“錢”是一個具體的、特定的一張紙幣,而不是泛指所有的錢。其意思就是,是這一張紙幣,不是其它的被泛化的紙幣。而現實中,整個人類對錢的狂熱不是一種具體的、特指的狂熱,而是一種整體的、泛化的瘋狂。這就透出一種哲學悖論:我們如此熱愛的錢并不是一個具體的物,而僅是被泛化的符號。而王軍此時虔誠描繪的一張張具體的“錢”,顯然不是我們心中的,那個被泛化成了“魔”的錢。
所以,從實物寫生的角度看待王軍的“錢幣寫生”,那么這是最普通不過的寫生了。是的,我們可以對著風景、瓶瓶罐罐、人體寫生,為什么不能對著一張讓我們如此狂熱的“錢”來寫生呢?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必要的。
實際上,我更愿意把王軍畫“錢”的整個行為當成一個整體的作品來看待,顯然,這個系列的作品和王軍早期的作品《錢&權利》一脈相承,金錢不僅代表了某種權利,同時也誘發了更多的盲從。顯然,在一個特權社會,或者不完全市場經濟的社會,甚至缺乏最低的、最基本的生存保障的社會,用“錢”來分析這個社會的各種癥狀是最佳的選擇。而王軍的幾個系列的作品,都是通過“錢”來作為剖析社會現象的接駁口,這是個好的開始,暗示著許多可能性。

民國系列小畫,這個系列作品用非常樸素的素描形式,回憶、整理了民國期間的部分文獻,一些重要的學者、知識分子,以及歷史群像……這批作品尺寸很小,和早期的老照片相仿。這樣的題材看似和當下的現實并沒有直接的關聯,那么,它們如何能構成當代性?實際上,這系列作品的產生有一個前提,即從歷史學的角度看待社會制度的沿革,社會制度有可能在某個局部或層面,會面臨倒退。而從民主、憲政的歷史沿革上看中國,恰恰如此。所以,從這個角度看王軍民國系列的作品,就有了現實意義:
其一是追憶,通常人只有在身處不幸時,才會對過去曾經的美好反復回憶,而我們此時恰是如此。特別是在今天,全球大多數國家普遍性的選擇了民主、普世的價值系統,而中國卻和人性的健康發展相違背,這不由得讓人們開始回憶中國歷史上短暫的,具有民主憲政雛形的——民國時代;
其二是儀式感,我可以想象王軍在描繪這些尺寸頗小的作品時的專注,而這全神貫注則轉換成對他時代(民國)的尊重和想往。在我們的生活中,能轉化為并具有儀式感的事物并不常見,它關乎理想和信念,唯有具有類宗教的精神所依才能產生神圣感和儀式感;
其三是歷史感,有人提出這系列作品沒有通過個人化的方法“轉換”成藝術,沒有直面當下。顯然,這樣的理解太過片面。面對這樣一段有價值的民國史,我們并不需要為了顯得“很藝術”而去刻意“轉換”,在當下的中國,能干凈地面對真實的歷史,已經非常藝術了。
其四是史料的復讀,在這些小畫中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王軍不是在描繪一個歷史人物或者一個歷史事件,而是描繪(寫生)了一幅歷史照片。這一點尤為重要,它體現的是對史料的尊重。因為我們并不希望為了一個理想而去想當然地美化另一個事實。眾所周知,我們活在一個缺乏歷史感的社會中,我們能接觸到的“歷史”是被刻意修飾過的,成為某種旨意的偽造歷史。而此時,我們需要并渴望真實的歷史。所以在當下,忠實于真實史料的復讀,本身也具有了顯著的當代性和針對性。
在時下的中國,當代藝術不再是為了震撼這個時代,更多的----是為了感動。是的,我們已經許久沒有被真誠感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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