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十發 金箋魚樂圖
陳鵬舉[微博]
中國畫,歷來是畫在紙上或者絹上的,紙與絹相比,是紙更能展開中國畫筆墨的所有美感。而且紙與絹相比,保持的年份,歷來有“紙千年,絹八百”之說,絹年份長了,發脆,易斷,色彩也轉向沉悶,不如紙,有千年之壽,多少代后展卷觀賞,依然精光四射,照耀眉心。自然絹在嶄新的時候,堂皇,富麗,這是樸素如村女的紙無以比擬的。然而,說要堂皇,富麗,紙也是可以辦到的,金箋便是。所謂金箋,是在宣紙上描金,潑金,以至涂滿純金。金是中國人心目中至尊的堂皇和富麗,由此,金箋自然是紙還包含絹在內的至上的名貴了。在所有色彩中,黑白、金銀有著永遠的謙恭和永遠的端莊。它們可以和所有的色彩和和睦睦,所以,金箋可以懸于宮廷,懸于廟宇,也可懸于尋常百姓家。只是金的分量很重,有大的定力,一間大大的屋子,懸掛小小的一幅,便已四壁生輝,稍稍大了,便會讓人感覺過于隆重,反而不安起來。在金箋上走筆落墨,與直接畫在宣紙上的感覺大異。就像瓷器在泥坯上施釉敷彩,金箋上的字畫,感覺就是釉上彩。宣紙上的那種筆墨滋潤感覺少了,有的就是五彩,粉彩,釉上青花的那種富貴和浮華。
畫金箋的全部秘密,我以為是盡可能地留白,即留出金來。這也是中國畫可以用金箋的天理人情。歷來的金箋不乏好作品,古人不論,單說我之所見,便有不少風華名貴。譬如劉海粟的金箋牡丹,幾乎是他的絕門妙手。他的金箋牡丹大致是兩朵牡丹,這葉這花,任彩墨在金箋上流連,借著金箋質地的縝密,大力量的筆觸,水氣琳瑯,演繹出天然的清采,留出的大片金色,把牡丹花烘托得超凡,毫無人間俗氣。又見過陳佩秋畫的金箋扇面,一組十件,件件山水青綠,氣格高貴。丙烯顏料與純金的光芒,被一顆慧心映照得雍容和安寧。坦率地說,單是一張金箋,更多的是富貴與炫耀。畫家用筆墨,用自己的情感消解了那種溢于外表的炫耀,讓金的內涵,金的安寧和雍容的一面渲染出來,畫金箋的本意,便是消解和渲染。什么樣內涵的畫家,消解和渲染出什么樣的風采。近見程十發的一幅金箋駿馬圖,是他五十歲前的作品,工筆,留下了大大的空白。程十發是天才的畫家,他的天才在于:在他的畫面上沒有多余的一筆。惜墨如金,更何況是在金箋上。有什么理由去抹掉金色呢?金色是天空,是山水,是聲音,是光芒,是溪泉鳴,是草木香,憑什么去抹掉它呢?抹掉了,這馬還有什么前程,還有什么神采?前年還見過黃永玉白描米芾拜石,是畫在宣紙上的。當時我便想,如果畫在金箋上一定美,因為除了線條,所有的塊面,都是金色了,也不必用朱砂去渲染米芾的那件飄飄欲仙的袍子了。
想起說金箋,是因為近日在鼎古齋見到了錦龍堂金箋。這金箋是一個名叫俞存榮的中年人研制成功的,歷來的金箋更多的是用金箔貼上去的,內夾一層銀。這銀時間久了,便會發黑,所以拍賣行里,時常見到的清人的金扇面,總是斑斑點點。畫得都不錯,字也寫得好,斑斑點點,也有古意,滄桑感覺,令人心靜。只是斑斑點點,總是不好看,沒有這斑斑點點,這畫,這字,其實也古也滄桑。于是俞存榮研究了,居然制成了他的錦龍堂金箋,不用銀了,直接用純金泥在了宣紙上。畫起來,寫起來,也不像金箔,要沉靜得多。留墨留筆也舒適多了。那天,和他閑聊,翻翻那大大小小,短短長長的金箋,覺得有一種透心的落寞,因為可以在長長的手卷上,八尺以上大金箋上作畫的大畫家,如今已寥落如星斗了,看來這上好的金箋研制得晚了些。大約至少晚了十年,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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