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睡蓮(雕塑) 陳連富
陳連富作品的意義在于對身體的發現,他讓人們發現了中國的身體。他的雕塑展現的是一種中國的人體美。這個工作過去我們一直沒有做到家。而陳連富則一直堅持在做。在藝術史上,我們看到了無數優美的西方女人體;那么,站在中國體質人類學的角度看,有哪些中國女人的身體可堪與之比肩?往深處說,這是一個“未完成的現代性”。在人體的問題上,中國還需要啟蒙,還需要解放,還需要坦然面對身體的從容心態,還需要把身體真正作為審美對象的氣度和寬容。
在人類的歷史上,身體的歷史是一部意味深長的大書。身體作為生命的本體和物質承載,作為工具和機器,作為語言和符號,它凝聚了太多的社會和歷史內容。雕塑家陳連富雖然也做過金屬焊接、頭像之類的作品,但最有代表性也最有成就的應該是女人體。
在藝術的表現上,身體是遮蔽還是敞開?是鄙視還是膜拜?都是我們解讀人類文化的一種方式。也就是說,不同的時代的身體觀念、態度、表現方式已經成為人們窺視人類文化的一個特殊角度,這就是——發現身體。
所以,在肉體上,在生理學意義上,喜歡女人的身體并不是一個“當下”的問題;但發現身體的重要性,將身體問題提升為一個文化問題,則毫無疑問是一個當下的問題。
在這個意義上,陳連富將女性身體的表現作為他一貫的研究課題就不再是一個男人喜歡女人的簡單問題;也不再是從兩性的意義上,對身體本身的關注,而是將身體問題提升為文化人類學的研究課題。
關注和表現中國女人的身體,也就是發現中國、研究中國的一種特殊的文化方式。只有把陳連富的工作放在歷史中,放在中國女性身體藝術的發展鏈條中,才可以充分地發現他的作品的意義。
從20世紀開始,一種西方式的雕塑傳入中國,伴隨這個過程的是一種與西方傳統密切相關的“人體”塑造的題材和語言方式。在20世紀前期的人體教學里,我們從當時的女人體雕塑中,能感到明顯的西方女人體和東方女人體相混合的特點。也就是說,由于剛開始引進,古老而封閉的中國缺乏對人體美的研究,早期的人體作品有概念化的問題,因為它們沒有來得及真正展開對中國女性人體的研究。
僅僅只是開了一個頭,很快就被擱置了。戰爭、革命、救亡,壓倒了對女人體的關注。一種新女性身體語言開始取代中西合璧式的女人體,這就是紅色經典的身體模式。1979年以后,隨著人的思想的解放,人的身體也逐步獲得解放。女人體重新回到了藝術的殿堂。到了這個時候,似乎是到了應該好好研究人體的時候了。
遺憾的是,我們的腳步太快。新的藝術觀念和思潮像風一樣掠過,藝術家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落后,也擔心被淘汰,只好匆匆地追趕一趟趟時尚的列車。身體又一次被忽略了。不過,這一次不是因為禁忌,而可能是因為太沒有禁忌。在陳連富穩住精神,依然以具象的方式、架上雕塑的方式堅持研究女人體的時候,一種觀念的、以身體作為材料的先鋒藝術又出現了。這是一種大膽的、帶有暴力美學特征的藝術方式。
陳連富的身體研究被夾在了中間,似乎顯得不夠前衛。
其作品的意義需要正視。他所研究的這個環節恰好是被歷史一次次遺棄,而從藝術史、文化史的角度看又不應該被遺漏的環節。
陳連富作品的意義在于對身體的發現,他讓人們發現了中國的身體。他的雕塑展現的是一種中國的人體美。這個工作過去我們一直沒有做到家。而陳連富則一直堅持在做。在藝術史上,我們看到了無數優美的西方女人體;那么,站在中國體質人類學的角度看,有哪些中國女人的身體可與之比肩?往深處說,這是一個“未完成的現代性”。在人體的問題上,中國還需要啟蒙,還需要解放,還需要坦然面對身體的從容心態,還需要把身體真正作為審美對象的氣度和寬容。人的身體既不淫穢下流,也不骯臟齷齪。對待人的身體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社會進步和開放程度的標尺,也是一個社會現代性的發展尺度。在這個問題上,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陳連富沒有簡單地重復老一輩人的工作,他的女人體具有明顯的當代趣味和眼光??v觀中國僅有的一些女人體雕塑,過去學院式的創作比較多地停留在結構、比例、體量的層面。在那里,人們可以看到很多“正確的”的女人體,但是很少看到鮮活的、生動的、性感的女人體。這當然是由雕塑家的身體觀念所決定的。
陳連富的女人體雕塑,具有直率、坦蕩的特點。它的人體細膩、性感,富于肉體的誘惑性和觸摸感。他絲毫不掩飾對塑造對象的那種欣賞和贊美的態度。他的女人體,拋棄了那些空洞的、偽善的關于女性美的教條,直逼視覺的真實。顯然,他更愿意將女人還原為女人,將身體還原為身體,將性感還原為性感。
發現身體、發現感性、發現東方式的溫潤和委婉,這一切都滲透了雕塑家個人的情感態度。當他帶著自己的身體觀察對象的時候,他不是概念地塑造人體,而是讓作品還原為一種真實:既是視覺的真實,又是他面對中國女性,在中國女性的身體表現中捕捉東方神韻時的那種感覺上的真實。這種身體的發現使他的人體作品成為當代中國雕塑中為數不多的成功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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