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西從黑龍江打來電話說:“黑龍江有個張朝陽,畫的好。我看他是古今第一。當代畫能叫我講聲好的,太少了,張朝陽算的上是當代的巨匠。”我聽后十分震動。他接著說:“他不是畫國畫的,是搞版畫的,銅版畫的。”我說:“黑龍江省的版畫雄渾厚重,和江蘇的輕秀淡潤不一樣,很有地方特色,有人說黑龍江省的版畫像油畫。我看像油畫也沒關系,肉絲炒出魚香味,不也很有特色嗎?”“不,張朝陽的版畫可和他們的不一樣,他不屬于北大荒派的,他的畫無法形容。美,就是美。我就喜愛美,一見到美就高興。你看到他的畫就知道了,如果不美,你就不理會,如果美你就給他寫幾句話。”張朝陽果然寄來他的畫,我一看果然美,當然真正的美術作品都是美的,但張朝陽的畫卻美的特別,美的突出。有人說他的畫美的只剩下美,有點唯美主義。“唯美”還有“主義”。美術作品主要給人以美的感受,有了“美”就成立了,我們需要的也就是它的“美”。“唯美”難道不好?!
張朝陽自己也說他追求的就是“美”,“美且自由”。他并說:“我認為統治世界百年的西方現代藝術已似強弩之末,現在是使藝術重歸于美——重歸于自然、萬物之美,又放任于另一自然:人的主觀精神和自由之美的時代。這個新時代的特點就是:美且自由。”這一段話反了作者的“唯美”傾向。但有一點要指出的,張朝陽認為“西方現代美術”“統治世界百年”是有背史實的。“西方現代派”從來就沒有統治過世界藝術,不但沒有統治百年,連一年也沒有統治過。我在西方作過調查:不久前全美教授學者共同推薦美國五位杰出的美術史教授到南京師大來講學交流,他們也說:“在西方,從事現代派藝術創作的人從來沒有超過5%,從事現代派研究的人更少,收藏現代派藝術作品的人幾乎近于零。”受所謂“現代派”影響最大的國家就是中國。因為中國一部分人盲崇洋而又崇不到點子上去。誤認為西方都在搞“現代派”,連張朝陽也誤認為了。不過張朝陽可沒有順從這股“潮流”。他數十年寧可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但卻不改變他對“美”的追求和實踐。
張朝陽畫中的美確實有點“唯美”,他反復地說:“美的價值是獨立的。”他甚至在畫中排除文學性、也排除哲學性。他認為這些東西束薄美的表達。記得有一位畫家說過,如果要想看懂他筆下的畫,必須先讀懂某某哲學家的著作,然后以某某的哲學再去分析他的畫。這真活見鬼,繪畫作品成立的條件是“美”,而且這美是給予人直接的感受。我要感受你畫中的美,哪里有功夫去讀哲學著作呢?如果我要學哲學,就去讀哲學著作,又何苦再去看你的畫?如果我要讀詩,李白、王維、杜甫、蘇軾、陸游的詩都在,你說你的畫中有詩,難道能代替李、杜的詩?當然美的畫含有詩意和哲理,但作者意在“美”,真正的“美”中自然含有詩意和哲理,如果作者放棄“美”的追求而在詩意和哲學上下工夫,結果其作品中不但沒有“美”而且也不會有詩意和哲學。這正如一個人,有氣質他必然有知識,讀了很多書,“腹有詩書氣自華”,但他讀書的目的并不在“氣質”,結果卻有了“氣質”,如果他天天追求自己有氣質而不讀書,只在打扮自己,他就不會有氣質。
張朝陽聲明自己只追求美,而排除文學性和哲學性,其實他的作品在美的內涵和外延中都很有文學性(尤其是詩意),而且他本人也讀了很多哲學著作。正因為有這些基礎,他的畫才十分美。記得有一位畫家請我為他的畫寫評論,他反復叮囑我,一定要強調,他的畫有莊子精神,有“孫子兵法”指導。但我怎么也看不出他的畫中有莊子精神和孫子兵法“指導”。我深入和他交談,才知道他根本沒讀過《莊子》也沒讀過《孫子兵法》。他只會一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告訴他是“百戰不殆”,他仍不知“不殆”是什么意思。張朝陽懂文學,懂哲學,但他并不在作品中追求文學和哲學,他只追求美,而文學和哲學都在美之中了。他的作品《始土》、《夢之舟》,其中裸 體的少女是何等美啊,那月夜、那初升的太陽又是何等的美啊,他只刻劃美,而文學性和哲學性都含在其中了。如果他一味追求文學和哲學,他可能就畫一幅《嫦娥奔月》,一幅《女媧補天》,這只能成為文學和哲學的圖解和注腳,而詩意和哲理全無了。
追求美,而世界上最美的莫過于人體,尤其是少女的人體,張朝陽畫中表現最多最自由的也就是少女的裸 體,如果他選擇“大便”作為他創作表現的對象,即使他的技巧再高,思想再強,他也很難在作品中給人以美感,他也決不能成為大師,所以,題材雖然不能決定一切,但卻能限制很多,從古至今,有專畫美女而成名的畫家,卻沒有專畫丑女而出名的畫家。
其次,張朝陽對藝術有一種忘我的投入精神,他的一幅畫可以畫幾十年,從來沒有草草而成者。有人說自己畫畫是玩玩的,不需認真。任何一件事,認真去做都未必成功,馬虎必不成功。終生努力學畫的人都未必能成為畫家,不認真,不努力決不可能成為畫家,更不可能成為大師。據說張朝陽貧困潦倒,家徒四壁,破破爛爛,其實他完全可以用他手中的筆去畫投合市場需要的畫而賺錢發財,把日子過的“好”一點,但他認為把畫畫的好、畫的美、畫的完整,日子才充實,才好。他在意的不是房間豪華的裝修和衣著的高檔,而只在畫的美和高檔,尤在他畫中少女的美。孔子說伯夷、叔齊二人“求仁而的仁,又何怨?”那么張朝陽的畫美到什么程度,我想這是用語言難以表達的,只有他自己的畫能表達。我看過很多評論家評論他的畫如何如何美,結果卻不如看他的畫感受真切。所以,這些評論也就白講了。記得有很多學者著文回憶吳玉如應邀去做《尚書》的演講,他上臺后說:“我今天來講《尚書》,但我講了你們也聽不懂,講了也白講,那么我就不講了”。所以,我也就不講了。又有很多學者回憶俞更伯講唐詩,他把一首唐詩讀完后,說:“好啊,好啊”,學生問:“好在何處?”他說:“好啊”。再也沒有講出第三個字。一代詩宗唐圭璋在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講宋詞,他把賀鑄的一首詞慢慢的讀完,便不講了,學生向他請教,他只說:“好啊”。學生問他:“怎么好法”?他說:“好啊”,便下課走了。面對張朝陽的畫,我只能說:“美啊”,“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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