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年9月,蘇立文在杭州。 王若冰攝

龐薰琹《家書》 約一九四四年 蘇立文藏

丁聰《邊疆部落男子》 一九四四年 蘇立文藏
張大千、傅抱石、齊白石、黃賓虹、吳作人、林風眠、李可染等人的畫作,徐悲鴻、龐薰琹、丁聰、潘玉良、趙無極等人的書信,《20世紀中國美術》、《東西方藝術的交流》、《藝術中國》等研究中國美術的英文著作……一個并不枯燥的學術研究展,畫作、照片、手稿和錄像的背后,是一位關注、研究中國美術70余年的西方學者與現代中國美術的往事,以及面向未來的學術命題。
9月10日,國家近現代美術研究中心聯合中國美術館、英國阿什莫林博物館推出了該中心成立后的首個學術研究展:“蘇立文與20世紀中國美術”。96歲的牛津大學教授、西方研究中國現代美術史的權威學者邁克爾·蘇立文親臨現場,與中國朋友分享他的學術人生。
結緣中國美術
源遠流長的中國美術,在進入20世紀后,和整個時代文化一樣,遭遇了從傳統到現代的巨大挑戰。當時許多中國藝術家前往西方學習,而西方學界對正在發生變革的中國美術知之甚少。因緣際會,蘇立文成為了解、研究、傳播中國美術的先驅者。
1940年,從英國劍橋大學畢業不久的蘇立文,以國際紅十字會英國救援分隊成員的身份來到戰火彌漫的中國。在一次向醫院運送醫藥補給的途中,蘇立文邂逅了來自廈門的生物學家吳環。正是這位后來成為他終生伴侶的女科學家,開啟了蘇立文研究中國藝術的大門。恰如蘇立文本人所說:“環介紹我認識了許多藝術家朋友,若非如此,我永遠只能被當做一個老外而已。”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蘇立文夫婦在成都和重慶結識了許多中國美術家,張大千、傅抱石、龐薰琹、丁聰、吳作人、葉淺予、張光宇、郁風等名家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臨摹古代繪畫而自出風格的張大千,西學派的代表畫家徐悲鴻,行走于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傅抱石,發起現代藝術運動的決瀾社畫家龐薰琹……20世紀前半葉不同學派、不同風格的畫家都進入了蘇立文的視野。“西方美術對現代中國美術的影響”“中國畫筆墨語言的特征”“20世紀中國美術中的現代意識”等至今仍在探討的研究命題,在彼時已經讓蘇立文有了切身感受。
親歷者的獨到研究
中國美術館館長、國家近現代美術研究中心主任范迪安認為,蘇立文對中國美術的歷史源流和中國畫的傳統有比較全面的認識,能夠把20世紀中國美術的變化放在歷史的長河中觀照和評價,把20世紀中國美術帶入了西方藝術史學界的視野。而作為一位西方學者,蘇立文在藝術史觀上難能可貴地排除了“西方中心主義”,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審視中國美術的歷史發展,以比較的視野和方法將中西美術進行了比照研究。
英國阿什莫林博物館中國館館長馬熙樂說:“蘇立文的觀點,不是一個英國人的、美國人的或者加拿大人的觀點,也不是一個亞洲人的觀點,他在許多地方生活過,他對世界的了解比別人更多,因此他的看法十分獨特。”
在范迪安看來,除了學術視野廣闊和學術態度嚴謹,蘇立文治學最大的特色是他以親歷者的身份走進了20世紀的中國美術。從1940年開始,蘇立文就與中國藝術家保持著密切聯系,不斷地踏訪中國,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后又結交了更多的中青年藝術家。他的研究不斷向當代延伸,在許多著作的再版中不斷加上新的發現和思考,使得這些著作在西方大學的藝術史教學中成為必讀之書,他也成為20世紀中西藝術的“學術橋梁”。
不經意的收藏家
此次展覽展出蘇立文夫婦的部分繪畫藏品,與蘇立文的美術研究歷程形成了相互的襯映。其中,齊白石、張大千、龐薰琹、吳作人、傅抱石、丁聰、吳冠中、李可染等已故名家的作品都是首次回國展出。
蘇立文說,他與夫人吳環從未試圖成為收藏家,這些藏品90%來自藝術家朋友相贈。1940年,呂斯百將一幅日軍轟炸后重慶雨巷的速寫送給吳環,這成為蘇立文夫婦的第一幅藏品。“嚴格說,那件作品是屬于我夫人的。”蘇立文幽默地說。
“吳作人去過甘肅、青海和四川西昌,他贈給我們一張描繪當地集市情景的油畫稿;龐薰琹在貴州西部和云南的苗族少數民族地區待了一年,他贈給我們描繪農民、苗族人以及精致的唐代仕女舞蹈的佳作;丁聰去過四川西部和西南部的羌族等少數民族地區,他曾贈給我們一批線描作品。此外,葉淺予成功到達印度,他在那里畫的素描也成了我們的藏品。廣東畫家關山月贈給我們一張畫有水車的風景畫,他還跟我上過交換課,我教他英語,他教我照著《芥子園畫傳》這部標準教材用傳統技巧畫國畫。不過我是個糟糕的學生。當我呆坐著看我的先生研墨的時候,環大吃一驚,然后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蘇立文回憶他與中國藝術家的交往。
抗日戰爭結束后蘇立文回到英國,有一天意外地收到素未謀面的黃賓虹寄來的一幅山水畫。蘇立文后來才知道:“傅雷從龐薰琹那兒得知我有志于寫作中國現代藝術史,就在1946年4月14日的一封信中向黃賓虹提議,請他給我寄一幅冊頁,讓我因此獲得一張黃賓虹的原作。”
新中國成立之初,想獲得研究20世紀中國美術的機會和資料并不容易。令蘇立文追悔莫及的是,他從中國收集的所有資料和筆記在英格蘭的一趟火車上遺失了。此后龐薰琹費盡周折地為他寄去中國現代藝術史的必要材料,并指明要留意哪些青年藝術家。“他說我們應當尤其注意一位看起來大有前途的年輕學生,他的名字叫趙無極……”
不經意間,蘇立文的收藏日漸豐富。除了老一代藝術家的作品,劉國松、徐冰、陳文冀、朱銘等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也成為他喜愛的收藏。
年輕人應該用心畫畫
“如何評價徐悲鴻的藝術成就?”面對這樣的問題,耄耋之年的蘇立文頭腦清醒:“徐悲鴻對于中國美術歷史發展的作用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對于評價徐悲鴻本人的藝術成就,他則“拒絕回答”。
“我經常被邀請幫助畫家撰寫展覽前言等,也因此獲得了畫家們饋贈的作品。理所當然的,問題出現了。在中國友人之間,要拒絕這種請求是很困難的,而且其實很多這樣的序言不過是老套的溢美之辭,沒有任何評論的分量,所以對于我不感興趣的藝術家通常只能婉言拒絕。”蘇立文說,他希望自己收藏的作品“就算再過一兩百年,也能像今天這樣讓我們感動。”
“在西方,藝術家十分注重對藝術自由的絕對忠誠;在中國,藝術家存在對藝術本身、藝術天賦的忠誠以及對社會、國家的忠誠,這兩者的矛盾構成了中國藝術獨特的張力。”蘇立文如此闡述對中西藝術的理解。然而在商業化的浪潮中,任何藝術家都將面對挑戰和誘惑。蘇立文說,商業化的環境企圖扭曲藝術的價值,許多藝術家重復自己的作品以便在市場中銷售,但也有一些藝術家擁有真正的誠實,不斷創造而不是重復自己。“很多事情并不取決于我們這樣的人,這由不得我。”他感慨道。
年輕人應該怎么辦?蘇立文報以坦誠的微笑:“30年前,在西安也有畫家問過我同樣的問題。當時突然沒有了各種限制,許多畫家不知道該如何選擇。我的回答是:用心畫畫,做你自己。”蘇立文希望今天的年輕藝術家仍然能夠用心靈作畫,“除了畫畫什么也不要想,畫你的感受。”
蘇立文說,70多年來,自己目睹了中國文化藝術的顯著變化,中國的當代藝術有如此多的流派或運動,無論形式和內容都充滿了活力。“當今的中國對自己和自己成為全球重要力量的未來充滿信心。”
1980年,蘇立文隨一個美國代表團來到中國,他在歡迎晚宴上見到了幾位35年未能謀面的老朋友。龐薰琹重拾法語與他暢談,臨別之時對他說:“別以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來評判我們,現在只是個開始。”蘇立文說,龐薰琹的這句話,他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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