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_冉偉嚴
一座城市如何涵養一個藝術家?
江南水鄉里的吳冠中,
氤氳詩意攪動了多少水墨的淋漓;
貝聿銘的封筆之作落在故鄉,
幾何構成的蘇州博物館(微博),
一段黛瓦粉墻的水墨詩情。
城市的文化因子以各種不同的形式
滲透進藝術家的創作當中,
山、水、一草一木、色彩
就這樣,
福建“土樓”以不可預期的方式,
撥動了福建籍畫家陳敬忠的心弦。
20年前,還在讀大學的陳敬忠,在一次寫生游歷中,一腳踏進位于福建永定縣洪坑村的一座土樓,就再也舍不得離開,覺得比自己居住過的任何一處住舍都要親切。住下來就不愿意離開,離開后,又被它牽系。20年來,每一年都會找時機回到土樓,住上幾天。從此,土樓走進了陳敬忠的水墨畫,20年,從未離開。
福建,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陳敬忠,可入畫的物象實在太多。但偏是土樓這樣盤踞于他的繪畫創作。也許,正如王魯湘所說,畫民居的畫家,在畫中表現了更多對存在的思考。
福建土樓的確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山區大型夯土民居建筑,利用不加工的生土,夯筑承重生土墻壁所構成的群居和防衛合一的大型建筑,散布在青山綠水之間。形如天外飛碟,極富美感。
是形式美打動了陳敬忠嗎?應該是,但不全是。
“土樓有非常獨特的形式美感,整體造型呈正圓形或正方形的組合,大量的木結構在這樣強烈的幾何形式感中呈現出協調性與條理性,展現了強烈的藝術魅力。木結構的回廊重疊著,重復的屋檐、腰檐和瓦片形成水平方向的點線結構,而垂直的廊沿和列柱又構成了連續均衡而又規則的韻律,這種韻律環繞著,回旋于沒有開頭與結尾的圓滿的樂音之中,組合成有著悠揚之音的交響曲,這樂音的美感享受吸引我一次次回到土樓,并且讓我在紙素中隨意揮灑,毫無掛礙,用樂音般的抒情構架和沉積的線條去展現那蘊含著神秘東方情韻的美。”這是陳敬忠名為《心弦》畫冊開篇里的一段話,告訴我們土樓以怎樣的美感走進了他的繪畫,走進了他的內心。
就是在走進洪坑村“振成樓”的時候,陳敬忠創作了他的第一幅土樓作品,不惜以兼工帶寫的方式精雕細琢描畫出他第一次見到就愛上了的土樓,庭院、天空、月光和月光照射下的一扇扇窗,圓中帶方、方中帶圓的構圖,靜謐的夜晚,住在這里,時光在安靜里變得悠長,樹影在月光下飄動,很安詳,又有一種孤獨之美。
可是,就這樣畫,還是不能盡情地畫出他的心緒,他的思考。因為打動他的的確不止于形式美感。
中國舊式民居可以分為兩種類型,一是自然生長型,如湖南等地的一些村落,沒有規劃,人多了,就根據山形水勢生長起來;二是禮制規劃型,按封建倫理規范,以家族為本體,沿延風俗觀念,以單一的一個姓氏聚居在一起規劃建造。而土樓屬于后者,一座深含禮制感的民居,是中國傳統文化教育基地,一個人的出生、成長,都在里面,它不僅僅遮風避雨,還對居住人進行倫理道德教育。土樓蘊含了那么多中國傳統文化中哲學的況味,他沉潛其中,感喟于斯,希望用更適合的方式在水墨的世界里表達。
可是什么是更適合的方式呢?繪畫比我們更聰明——歐洲藝術大師格哈德·里希特的這句話曾經給他很大啟發。作為一個藝術家,再怎么樣絞盡腦汁去想,永遠比不上繪畫實踐帶給你的玄機更豐富。鋪開一張紙,筆畫上去,一條線代表一種符號,兩條線就產生關系,三條線就帶來更多的沖擊與矛盾,情緒不自覺地隨之調動、膨脹,情緒把握得好、表達得充分的時候,可能就是最好的形式。
一次很偶然的機會,陳敬忠看到吳冠中先生的畫冊和文章,一下子被深深地吸引。吳冠中的很多藝術觀念,仿佛一把開啟他創作之門的鑰匙,他于苦苦求索中發現了驚喜。“任何畫面只要有了點、線、面就會很豐富”,“世界的豐富性就在于點、線、面的不同組合”,“任何事物都可歸結為點、線、面”,“點、線、面是最歸納并且最簡潔的繪畫形式語言”……
土樓在他的畫面里,開始呈現出點、線、面的組合樣式和視覺效果,多么神奇的線條啊,不正是跳蕩的音符,不正是躍動的旋律嗎?而土樓,在柔美的光影下層層疊疊、曲曲折折、起伏連綿,他那么多對于土樓的思考、想象和熱愛,全都抽象、幻化為線條、結構和色彩,最終呈現出沉寂經年依然動人心魄的美麗夢境。
他的畫呈現出越來越多帶給人很多想象的豐富性和變化,可以抽象到不像土樓,但每一個看到的人,又都不能說不是土樓,可又不僅僅是土樓,有更多土樓之外的情感因子與文化因子。抽象得越好,包容性越強,陳敬忠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抽象”,或圓或方、形式多樣的幾何構成,這構成又折射出自然之象,如石頭、植物、空氣、流水、閃電、火甚至聲音。所有的構成都成為一種有意味的存在。這樣的創作帶來創造的樂趣。正是因為不同于其他的獨特的“這一個”的創造,才讓藝術帶給人們源源不斷的快樂。這樣的狀態,被他自己描述為:“仿佛看到自己在畫紙上舞蹈,如巫師一樣靈魂出殼,和空氣融為一體。無意識的情感統領畫面的整體,將畫中一切矛盾和解顯現自然之象,如凝固的音樂完美靜止。”
感知一個區域的文化特質,是深入其中,再跳出來進行回望。但回望的那么多,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找到,這需要一種深刻地領悟、敏銳地把握、精要地提煉。陳敬忠面對土樓的20年,沒有一刻停止對它的思考與探究。他說,看土樓,需要用一種世界性的眼光,它更像一個地球村。甚至一個人關在里面一兩年不出來都能夠生存,自給自足,里面可以種菜,養雞養鴨,有井供水,它的結構防火防盜,整個設計都非常和諧。
土樓有很多美好的名字,如振成樓、振福樓、和貴樓、懷遠樓,門側書寫“言法行則,福果善根”等等,建筑者的人生理想、感悟和對后輩的教化與期許,都蘊含其中。陳敬忠的土樓系列創作,每一幅畫也都有一個美好的名字,紅色的《暖光》,醬色的《戀家》,紫色的《柔聲細語》,藍色的《明鏡止水》……他畫出了他心中的土樓,土樓那種圓融而回旋的結構形式,像極了文字“回”。整體結構由一圈一圈組合而成,有著共同的向心點。這些讓陳敬忠面對土樓聯想到理想的“家”的形式。在土樓可以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歸屬感,這種“回家”的感覺,讓他著迷,土樓成為他心靈遮風避雨的“家”。
土樓蘊含了太多太多值得探究的美學意味和哲學況味。而最終,會發現,土樓,早已經不是簡單的民居建筑,它是一個一個的生命體。一幅名為《大地之歌》的畫作,兩個相契合的土樓,相依相靠,正是讓生命貼近生命,智慧啟迪智慧,溫暖靠近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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