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玉遺珠到幾時
——淺談汪亞塵的藝術造詣與市場表現(xiàn)
文/黃祥杰
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更象是一部“革命史”,因為畫家的命運與政治生態(tài)緊密相連,尤其1949年以后的30年間,美術創(chuàng)作更是被改造成“戰(zhàn)斗的武器”,“武器”的性能優(yōu)劣似乎決定了畫家的身份地位。20世紀40年代就去了美國的汪亞塵,沒有卷入到“革命的洪流”中,自然就被排除在我們的視野之外,以致于我們幾乎遺忘了這位曾經(jīng)聲名響亮的大畫家。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汪亞塵就有“金魚大王”的美稱,他筆下的金魚與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并稱“三絕”,可以想見他那時在畫壇的影響力。那是個動蕩的年代,也是學術氣氛非常活躍的年代,各種思想交流碰撞,文藝倒是呈現(xiàn)出一派繁榮的景象。在中國畫領域,既有恪守古法的傳統(tǒng)派,也有師古求變的創(chuàng)新派,還有兼容中西的改良派,汪亞塵顯然是屬于后者。他學西畫出身,又有留學日本、歐洲的經(jīng)歷,汪亞塵改良中國畫的著眼點非常清晰,那就是融會中西。
汪亞塵的中國畫作品,早年與晚年的都特別精彩。早年作品,筆墨精湛,格調(diào)雅致;晚年的作品,色彩繽紛,天真爛漫。倒是中間的探索過程,作品顯得良莠雜陳。
《游魚圖》{圖一、紙本立軸,尺寸101x32cm},未寫年款,但從風格推斷,應該是汪亞塵1940年前后的作品。這件作品,雖然用筆用墨還恪守傳統(tǒng)的法度,但在謀篇布局上,已經(jīng)融入一些西畫的元素。游魚是畫的主體,在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手法中,畫家也許只在意魚的造型、神態(tài)以及它們之間的位置排列,最多加上點綴的景物,以彌補或豐富畫意。至于魚的活動場景,魚群的空間關系,完全交給觀者去想象,“計白當黑”的美學理念,讓空白變得意味無窮。在這幅畫中,畫家巧妙地把魚群分成上下兩撥,圍成一個環(huán)繞的形狀,在觀者的視覺中自然形成一種縱深的空間感,然后淡淡渲染水色,添加浮萍、水草,水面隱隱約約有了晃動的光影。游動的小魚也畫得非常生動,每一只小魚都情態(tài)各異,用筆用墨灑脫洗練,畫家的傳統(tǒng)筆墨功夫由此可見一斑。
汪亞塵早年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雖然有很強的變革意識,但僅限于形式方面作一些嘗試,比如把寫意花鳥畫中常常不被重視的襯景,畫得細致認真,并且融入一些西畫的元素,有透視,有光影,使一味“逸筆草草”的中國畫不至于那么空疏蒼白。當然,要真正融合中西,這是個非常艱難的過程,這個過程有可能“開倒車”,有可能走彎路,挺不過去,那就前功盡棄。汪亞塵在1950年前后的十多年間,很多作品的質(zhì)量,相比前期,有非常明顯的退步,這是一個勇敢的探索者一定要經(jīng)歷的過程。好在汪亞塵挺了過來,到了1960年代,我們終于看到他面目煥然一新的中國畫作品。
色彩是汪亞塵改良中國畫的突破口。傳統(tǒng)的意筆中國畫,對色彩是不很重視的,常常被看做可有可無的一種輔助形式。即便是沒骨設色,強調(diào)的主要是色彩的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單純明快,不主張施以過于復雜的色彩,“五色令人目盲”,老子的這句話深入人心。至于色彩的變化,不是在著色技法上用復雜的多色混調(diào),而是體現(xiàn)在同一色調(diào)之中的濃淡、深淺差異上。

這件《蜀葵》{圖二,紙本立軸,尺寸135x34cm},完全顛覆了我們對于中國寫意花卉的理解。色彩駁雜跳躍,筆觸奔放活脫,這種激情洋溢的作品,是我們前所未見的!在這簡簡單單的幾朵花、幾片葉當中,畫家不知運用了多少的色彩,花青、石綠、曙紅、藤黃、赭石等等,不一而足。畫家以油畫的調(diào)色法,把這些色彩調(diào)配組合,落紙瞬間,又保留了著色的筆觸,這些筆觸,有很強的書寫意味,同時也傳達出畫家作畫過程的情緒感受。汪亞塵另一個高明之處在于他能嫻熟運用中國傳統(tǒng)審美中黑白的要素,把它們?nèi)岷偷厝谌氲嚼_紛的色彩世界。蜀葵的葉子,有幾片是用墨色來表現(xiàn)的,花瓣的邊緣、綠葉的筋脈也時不時用墨線帶上幾筆,這些黒色的線條或墨塊,增加了畫面的重量感,使整幅作品沉穩(wěn)厚重。我們再看看那兩朵盛開的花兒,著色最為復雜,但花瓣相接處,都巧妙的留出一些空白;葉片之間,也有這樣的留白。這在西畫中是很少見到的,這樣的留白既能使大片色彩透氣又能調(diào)和色彩間的關系。
80歲以后,汪亞塵迎來了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輝煌時期,相比前期的作品,題材更廣了,飛禽走獸、山水人物,之前較少涉及的內(nèi)容都被他納入筆端。在色彩的使用上更為隨心所欲大膽潑辣,筆墨也更為蒼渾雄厚,漸入一種“人書具老”的佳境。

《鴨》{圖三,紙本,尺寸30x41cm}是一本14開冊頁之一,畫得精彩絕倫。鴨子之類的禽鳥,造形比花草復雜許多,用線條勾勒,尚且不易準確,全靠不同色塊的組合來塑造形體,的確非常困難。然而畫家筆下的3只鴨子,活靈活現(xiàn)。此外,那只母鴨的羽毛,色彩豐富,大大小小的色塊異常繁復,然而又能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成一個整體,每一個色塊筆觸清晰,筆與筆之間毫不含混粘膩。畫家的造形能力、色彩感覺、筆墨功夫?qū)嵲谑亲屓梭@嘆。
中國畫改良,從康有為、陳獨秀提出話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百年過去,實踐者蕓蕓,成功者寥寥。尤其中西繪畫的融合上,更是難上加難,有些人在山水畫中加入透視的法則,或者在人物畫中加入寫實的因素,就以為可以稱“中西融合”了。其實,真正只有林風眠、汪亞塵等少數(shù)的幾人在中西繪畫的融合方面有所作為。然而,林風眠走得太過頭,除了宣紙他幾乎完全拋棄了中國的繪畫元素,他的許多山水、人物,只要把它從宣紙移到畫布上,幾乎就是油畫作品了。汪亞塵則盡量保留中國畫的風貌,他大部分作品采用條幅、中堂、冊頁等傳統(tǒng)的幅式;題畫的詩文洋洋灑灑又能應景對題;書法功力也非常深厚。對于中西繪畫揚棄這個尺度的把握上,汪亞塵顯然好過林風眠,他的畫里,色彩帶有印象派的特征,筆墨則是非常地道的中國味,二者的融合非常自然,沒有半點拼湊的痕跡,因此他的畫別具一格,個性十足。
汪亞塵繪畫的造詣和價值,毋庸置疑! 然而,明珠蒙塵,他的作品卻無人知曉或青睞。這些年汪亞塵作品的價格雖然呈現(xiàn)上升趨勢,但單件極少突破10萬元,這種[微軟用戶1] 價位與他的藝術水準極不相稱。許多人已經(jīng)習慣用耳朵去跟風追捧,對于這樣一個聲名清寂的大師,鑒賞者就特別需要一雙深邃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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