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特約撰稿
徐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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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軍,莆風竹社副秘書長,工藝美術師,藏云堂雕刻藝術創(chuàng)始人,林建軍精微透雕工作室創(chuàng)作總監(jiān),雕刻代表作品《羿射九日》、《香山九老》、《坐觀云起》、《林苑獻瑞》,沉香作品《八仙系列之泛槎》、《十八羅漢引佛》、《觀音》、《風吹浮世》。
最近一次跟建軍聯(lián)系,是我剛從武夷問茶回來,第七屆海峽藝博會閉幕的當天。一個電話打過去,剛開口想問問他這次展會的概況,他低低的聲音告訴我一會回過來,現(xiàn)在正是很忙的時候。
我沒太在意,本來也就是隨意問問。因為藝博會的展會性質(zhì)偏工藝美術,對紅木家具的輻射不大,其實,只是一個電話,回不回倒不太重要,確實許久沒聯(lián)系了,找個由頭說上幾句話,也算是個念想。
誰知,臨睡前電話突然響了,原來是建軍回過來的,他那頭的招呼充滿了歉意,知道我白天電詢的意思后,他說:我這邊是還可以,你說的家具我沒了解,客人太多了,我的能賣的都賣掉了,家具的情況怎么樣,我要了解一下再跟你說。
這就是建軍一貫的風格:循禮、誠愨、嚴謹,時時流露著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受建軍之邀而忝為其筆的這篇小札,其實并不好落筆,原因在于僅僅有限的三次接觸,讓我很難對他有個深入的了解,既然了解不夠,寫出來的東西難免有欺世之嫌,欺世這個事,不管是對像他這樣一個年輕的藝術家,還是于我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很難容忍的事情,一大堆恭維的話吧,又流于膚淺,明顯缺乏意氣相投的默契,更甚,對建軍看似隨意實則真誠的相邀,其實是卻之不恭的客套。我問他,既是要我作為一個新朋友來寫你,你是希望我寫什么呢?寫一段你和某位收藏界名流的淵源?還是寫一段你跟某一件作品的創(chuàng)作故事?還是僅僅是為你的某一件作品寫一段描述?沒想到,他根本不理會我的碴,他輕描淡寫地說:什么都不是,你看著的我是個什么樣子,你就怎么寫。
好吧——
比較好玩
投身藝術極需要忍耐,尤其是浸淫沉香件、檀香木的精微透雕,是典型的慢工出細活。急于表現(xiàn)或者求什么成績,往往都事與愿違。按說建軍的年紀不大,尚未不惑,正是血氣方剛,精氣旺盛的階段,憑著他在精微透雕方面的天賦,和他作品在當今工藝美術界的地位,正是他聚斂財氣和名聲的黃金時間,用近些年來的一個流行語說,那是正處于“事業(yè)上升期”。
然而,建軍卻在這個時候,選擇了做減法。記得初次見面那晚,恰好是他剛從一個酒會上偷偷溜出來,說到這個“溜”,建軍還不好意思,因為飯局上很有幾個喜歡他作品的領導。然而,建軍說:花上幾個小時,跟一些不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吃飯,打發(fā)無聊的時間,說一些無聊的話,確實很不自在,實在有些不好玩。按說,有人喜歡自己的作品,又都是當?shù)赜蓄^臉的人物,這個堆很適合“扎“的,像他這么使勁往外蹬的,還真是不多見。
初識的那晚,他跟我說,“藏云堂”剛剛成立的時候,為了維持運營什么活都要接,當初對業(yè)績的追求就好比是樹立了很多的目標,這個也要顧,那個也要管,雖然現(xiàn)在比當初強不到哪里去,但是好歹圈子里也掙下些名聲,有了些惺惺相惜的藏家,時時關照自己,再像當初那樣,同時兼顧多個目標,實在是不能夠了,走到這個階段,“再多的目標都不重要了,再多的誘惑都不要,我現(xiàn)在就只剩下一個目標,將精微透雕的工藝鉆研透,超越我之前的水準,所有的藝術能量都集中在這唯一的一個目標上,這才好玩,才能玩出個意趣來。”建軍這樣告訴我。
少則得,多則惑。初次見面,一直說自己沒有多少文化的藏云堂堂主——林建軍,就給我留下個這么一個耐人回味的感覺。
樂在當下
搞藝術創(chuàng)作,永遠是一次性的。創(chuàng)意構(gòu)思完成了,當啟刀的那一刻,就意味著時間不可能倒流,本真的原胚不可能再次還原,給藝術創(chuàng)作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作為一個年輕的國家級雕刻大師,在我們面前,建軍幾乎從來沒有談過他的創(chuàng)作理念。倒是聊天時,他不經(jīng)意地說起的一段軼事,讓我捕捉到了他腦海中的一絲靈光。
“我以前,總是覺得自己跟別人比起來,出身寒微,父母親沒給過自己什么,所以,老覺得自己不如人家,就知道一門心思埋頭做工藝。我原來在福州上班,因為我肯學,年紀輕輕工資就拿得比別人高,甚至,還能帶徒弟教別人。現(xiàn)在算是能賺錢了,自己做的東西都不愁賣的,港澳臺一些客人,每年都到我這里來買東西,我突然就想,當年我怎么會那樣看待自己,想著我自己的父母怎么不能跟別人一樣,給自己孩子多一些體面的東西。我現(xiàn)在的體面,不就是爸爸媽媽給的么?如果爸爸媽媽不生養(yǎng)我,我連學手藝賺錢,養(yǎng)活自己都是這世上不可能的事,所以我現(xiàn)在就覺得,父母只要身體健康,就是兒女最大的幸福,你出息了他們能看到,他們還健康的時候,還能趕上我盡兒女的孝順,我的人生,不是就沒有什么遺憾嗎?”建軍樸素無華的話語,一如他的作品和人,他感嘆,“既然這樣,那我當初為什么要那樣想我的父母,我真是不應該呀!”
建軍說,現(xiàn)在做工藝時,總覺得眼前的最真實,把握好眼前的就是最好的珍惜,所以每一刀下去都不去想修正,也沒機會修正,順著走,享受那一瞬間的時空。
我回應說:“你這一瞬間的時空,就是當下。”
建軍說:“是,是當下,我只享受當下,我樂在當下。”
狙擊式創(chuàng)作
建軍的藝術題材和載體很廣泛。除了儒釋道的傳統(tǒng)題材,也有自然的寫意和哲學層面的外化,精微透雕所使用的材質(zhì),從沉香到檀香,從紅木到黃楊,均有所涉獵,彼此間并沒有嚴格的取材界限。
“當一個原料買回來,我一開始會覺得它應該是個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它最后是個什么,很糾結(jié)。”建軍跟我談起選材立意的話題時,這樣跟我說,“你也常搞創(chuàng)作,應該能體會一邊是神經(jīng)極度興奮,一邊是身體極度疲憊的情況,那就是到了臨界點,噴薄欲出但又千呼萬喚不出來的感覺。”
藥要對癥,蘿卜就能救命。不對癥,人參都不能救命。藝術和醫(yī)生是一樣,看病要找因,藝術也要找根,生命中有好的醫(yī)生,關鍵的時候,他們都會跟你講解,會成為你的高級智囊。“一塊有天賦的材料,她其實有自己的語言,有自己的生命,我的創(chuàng)作只是把被表面掩蓋的,下面那一層的東西喚醒,并不是我真的比別人有手藝,我的想象力會比別人強一點,這一點,對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恐怕來得最有幫助。”建軍說。
“建軍,你看過《亮劍》嗎?在那部電視劇里,李家坡之戰(zhàn)后,趙剛跟李云龍有一段對話,趙剛說:以前我在抗大的時候,指導我射擊的教員說我具備狙擊手的潛質(zhì)。這狙擊手,就是暗中埋伏,伺機襲擊對手,從事精度射擊的槍手。我覺得你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跟王家衛(wèi)拍電影的手法有得一比,你個人的氣質(zhì),跟趙剛也差不多呢。”我突然聯(lián)想起這個畫面,跟建軍說道。
說建軍的創(chuàng)作是狙擊式創(chuàng)作,這也是我興之所至的胡謅。可是,經(jīng)過他的一番解讀,他那些看似信手拈花、儼然天成的藝術作品,就瞬間生動起來,鮮活得很,我們知道,這其中飽含著這個年輕藝術家,多么超凡的再造之心,多么深情的一腔衷腸!
雞立鶴群
以“精微透雕”著稱的莆田木雕,興于唐宋,盛于明清,一千多年的文化沉淀,使得莆仙民間的藝術土壤極其肥沃,驚艷之作層出不窮,民間大師輩出新人。在莆仙這樣一個藝術氛圍和商幫色彩濃厚的地方,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和藝術品經(jīng)營,其實說容易也容易,生意場混個臉熟,隨便搗騰搗騰,也能過上不錯的生活,但是,要能夠在強手如林的莆仙工藝圈,掙下一份獨屬自己的聲名,那就不是一日之功所能企及的了。
建軍講起早期開店的故事:“我在工藝城早期開店的時候,來了客戶就特別興奮,巴不得一下子就做到客戶滿意,后來發(fā)現(xiàn),你著急也沒用,你東西做的不講究,再便宜也沒人要,掙的那幾個錢,還不夠料耗和手工錢的。工藝品嘛,還是要追求創(chuàng)意感,要做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做了久了,建軍慢慢摸索出自己的門道:“我有句話叫‘雞立鶴群’,就是別人都求高檔求昂貴,我不能跟人家比這方面,我只能將材質(zhì)本身的優(yōu)點發(fā)揮到極致,這個我做得到。時間一長,我心里有數(shù)了,后面的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到工藝城的展區(qū)來,如果是先逛到我店里的,我首先就會告訴人家:你最后還要轉(zhuǎn)到我這里來。很多客人起初不以為然,但是最后客人自己都很驚奇,因為結(jié)果真的如我所言,他們最后還是回到‘藏云堂’,從我這里請到自己滿意的作品。”
建軍的“雞立鶴群”之論,他自己說起來像戲謔之言,但我作為一個旁聽者,覺著真是舉重若輕的取舍,取舍之間還抱執(zhí)著“不敢為天下先”的圓融和達觀。但功成而弗居,這就是建軍一貫的風格,他把自己的這種風格從自己的藝術語境中帶到了自己的生活中,不做作的謙虛,不修邊幅的誠懇,沒有要求的要求,其實是很高的要求。
老子的“知白守黑”說,是東方的眾多藝術家審美格局構(gòu)成的關鍵。建軍就用他獨特的藝術語言,表現(xiàn)出他作為一個莆仙籍的年輕藝術家,立足精微透雕事業(yè),揮斥工藝美術疆域的胸襟和視野。我欣賞過建軍的若干代表作,如:八仙泛槎、老子出關、木供石等。與大多數(shù)同類題材相比,建軍的作品不是簡單的賣弄刀法,單純停留在材料與題材布局上,他的一系列作品氣韻生動,滿懷慈悲。我權(quán)且總結(jié)為:有立意,有思想,有自我。這三有,無疑與建軍潛移默化的藝術渲染有關。作為一個年輕的藝術家,建軍頗顯骨骼清凈,與同齡人相比,的確拔乎其類,出乎其萃,但是他脫胎于一個有著千載工藝文化傳統(tǒng)的文獻名邦,他今天乃至將來的成就也離不開這一片豐沃的藝術土壤。只要他時時與眾多的工藝美術同道一起,在這片浩瀚的藝術海洋里,他的藝術之源就永遠不會枯竭,他作品的藝術魅力就永遠不會消逝。
最后,讓我們用著名的日本民藝理論家、美學家柳宗悅先生的一段話來表達對他和眾多的工藝美術的同道的祝福吧:
他們是勤奮勞作之軀……他們總是健康地迎送朝夕,在不起眼的地方,過著不做作的,乃至無心的樸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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