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 藍釉加黃釉胡人吹排簫坐傭

唐 胡人立俑三件
理查德·利特爾頓(Richard Little-ton)與詹姆斯·亨尼西(James Hen-nessy)是搭檔,經營著中國藝術品。他們的經歷猶如一部完成了大半的勵志奮斗小說,一切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各種挑戰。
1988年,詹姆斯進入倫敦佳士得工作,他得到的第一個職位是在運輸部當搬運工。當然所有進入佳士得工作的人,不管是平民、中產階級,還是來自某個國家的公主或王子,都得從底層做起。“唯一不同的是,好的出生背景會有快速提升的機會。”詹姆斯笑著說道。顯然他不在此列。那時候每月進出佳士得大門的藝術品數量大概在1萬~2萬件左右,對于有心學習的人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詹姆斯印象很深,大概在1990年的時候,公司拍賣出一對玉的麒麟香熏,帶有乾隆款,是從鄉下一個大家族里找到的。估價是3萬~5萬英鎊,現場被一個臺灣地區買家以18萬英鎊買走。在當時來說,已屬于拍賣里玉器的高價了。這一年的5月,日本第二大造紙商大昭和制紙總裁、74歲的齋藤以8250萬美元買下凡高的《加歇醫生的肖像》,隨后他又用7810萬美元買下雷諾阿的《煎餅磨坊的舞會》,轟動全球。
在90年代佳士得最受重視的部門是:古典大師繪畫,印象派以及英國古董家具。而中國藝術品則在最底層,甚至不及日本藝術品。詹姆斯說:“當時很少有從東方過來的買家,能見到的也只是臺灣地區行家和少數日本行家,當時沒有中國大陸客人過來,他們那時的購買力不是很強,所以多是跟香港地區的行家買東西。臺灣行家對玉器有特別的偏好,在那時大量買入過。”
80年代中后期,臺灣地區放棄以美元為中心的機動匯率制度,實行由外匯市場決定的浮動匯率制度。于是,臺灣老百姓突然變得很有錢,好像什么東西都成半價了。以至于行家到島外買古董,覺得什么都便宜。而且那也是臺灣經濟最好的一段時期,現在市場上能看見的臺灣藏家拿出的好藝術品,多是那一個時期購藏的。話說那對拍出18萬英鎊的玉麒麟香薰在去年保利秋拍中,以5500萬元人民幣成交。中國藝術品的地位在22年后,今非昔比。
90年代,對于收藏家和行家來說,是一個幸福的年代,佳士得在那時每8個星期有一次大拍,每兩個星期一次小拍,充足的藝術品,讓每個人都有更多的選擇空間。所有的圖錄沒有圖片,只有估價和文字說明,展覽也不像今天有櫥柜和燈光,一切都是最簡單的。詹姆斯說:“那個時候最有趣的就是賣東西的都是私人藏家(死亡、離異、欠債是私人委托拍賣的主要因素),買的都是行家,不像現在藏家、行家都混在了一起。那個時候收藏家一定會去行家的店里買東西,因為他們信任行家的眼光和信用,覺得跟他們買比較安心。”
頻繁的拍賣加上詹姆斯的搬運工身份,讓他有機會進出各個部門之間,感受不同的藝術門類。“我一接觸到中國藝術就有一種特別的感受,尤其是玉器。中國5000多年的發展,多數時期都比西方進步。所以我覺得中國藝術也應該比其他藝術更有發展。”從1992年開始,詹姆斯雖然還在運輸部門,不過只專注于跟中國藝術部門打交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是真的特別喜歡中國藝術,而且我感覺中國是快要蘇醒的巨人。”
詹姆斯說,去了解中國藝術品不能只看照片,細節是只有多接觸和觀察實物后才會有感受的。他舉了一個例子,在上世紀,鑒定日本鍋島瓷器最有名的專家是一個盲人,聽上去讓人有點匪夷所思。日本鍋島瓷器是江戶時代鍋島藩的御用窯,創燒于1628年,也就是中國的崇禎元年,它的作品到18世紀最為成熟。鍋島瓷器有青瓷、五彩和青花三大系列,曾一度風靡歐洲。日本的這位盲人前輩是靠摸來鑒定,他一摸就知道上面有什么樣的裝飾,深淺的程度是對還是錯。詹姆斯在每一次包裝、搬運的時候,都會留心去看每一件東西。“手是會有記憶的。你的腦跟手都會記住這些東西的感覺,你第一次拿起來的這個感覺很重要,就像你聞過的味道都不會忘記。”
話分兩頭說,中國藝術部門有位主管叫理查德·利特爾頓(Richard Littleton),他很欣賞詹姆斯看東西的眼光,而對藝術品相似的品味,更是拉近了兩人,他們常在一起聊天討論,希望能將一些不為市場所重視的藝術品如漆器、銅器等推廣起來。同時理查德也向公司申請讓詹姆斯升職為專家。但是他們的種種想法都沒有被批準。“公司對于不是很賺錢的項目并不愿意去嘗試,所以我們決定要自己出來做,這樣比較有自主性,可以買賣自己喜歡的東西。”詹姆斯說。
1996年,理查德·利特爾頓和詹姆斯·亨尼西離開倫敦佳士得,開始了創業。理查德用自己的房子貸款,然后用這筆錢去買藝術品,辦公室就設在這座用來貸款的房子里。一切就這么開始了。在倆人離開公司不久,佳士得有一場中國藝術品的拍賣,其中有一件宣德款的剔紅圓盒,上面是牡丹纏枝花卉,宣德款下面有永樂款,這是常見的一種。在拍賣現場,一個香港地區行家與詹姆斯都在競拍這件漆器。“最后一直舉到1.2萬英鎊才買下來。香港行家回頭嘰里咕嚕地對我說了一大通。然后我特意找人翻譯了一下,原來全是罵我的話,這下我覺得這件東西就更好了。”詹姆斯笑著說道。這是他們早期買下的最重要的藝術品之一。
買來的這件剔紅圓盒很快賣給了一位對漆器并沒有興趣的西方收藏家。“那個時候我們已經認識,而且常會討論藝術方面的問題。”詹姆斯說,“最初他對漆器沒有過多的感受,但我會告訴他漆器是怎么形成的,有怎樣的背景,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紋飾,它的美感的演化過程。帶著收藏家對東西進行全面深入的理解,而非平面化簡單的了解。”當然,這也是一位領悟力很強的收藏家,他在聽完詹姆斯的介紹后,意識到漆器在中國歷史上曾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很快他決定買下那件剔紅圓盒,并逐漸開始喜歡上漆器,此后陸續從利特爾頓與亨尼西公司買下100多件漆器。
詹姆斯說,我們的生意方式是跟收藏家建立良好的關系,跟他們成為朋友,以我們的專業知識幫助他們建立起一個完整的收藏體系。因此在西方是收藏家與行家打交道,行家與拍賣行打交道,每個行家都會努力創建自己的品牌,這是生存之道。而中國收藏家們似乎更愿意讓大眾知道自己,他們親自去拍賣公司參加拍賣,用最貴的錢買東西,這是迅速出名的好方法。西方收藏家對藝術喜歡的程度很高,但是中國現在的收藏家多數都是以投資為目標,他們更喜歡藝術背后的鈔票。可能因為這樣的關系,所以他們收藏的理念跟收藏的方法不太一樣。
創業之初,理查德和詹姆斯的愿景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到最好,能與有名的行家相提并論。時至今日,16年過去了,他們的確做到了。現在利特爾頓與亨尼西公司的重要藝術品,通常都是從私人藏家手里獲得。“很多老派收藏家并不希望在公開的市場中去賣東西,畢竟這中間有太多的不穩定性。但是我們知道這個市場是怎么樣的,所以能夠給一個合理的價錢,所以他們也比較安心跟我們合作。”詹姆斯說。
在今年荷蘭的古董展上,利特爾頓和亨尼西呈現的是“思源堂”收藏的一批唐三彩作品。三彩陶,是以多種釉色裝飾點綴的陶器。“三”有多的含義,不僅指常見的黃、綠、白三色,還包括藍、赭等較少見的顏色。三彩陶對中國藝術的影響很深,很難想象它是在19世紀末被挖掘隴海鐵路的工人在河南邙山發現的,曾一度被當做破爛,多年后因王國維及羅振玉的振臂疾呼才受到重視。展覽之前,理查德和詹姆斯也做了好幾個月的研究,比較在博物館里的唐三彩作品,比較同類藏品的優劣,了解每一件東西的定位是怎么樣的。
詹姆斯舉了一個例子,這批三彩陶里比較重要的是獅座小枕,造型很生動,有點像西方的塑像。在技術上有了很大的突破,比如留白的地方用蠟點上,然后在燒的過程中蠟流失,那個地方就變成白點了。另外它的釉下彩裝飾,是先上了彩,后施釉,然后讓彩從釉下面突顯出來,就像以后青花的那種裝飾方法,這是在技術和美感上都有突破的一件作品。
“另外這件藍釉的胡人樂師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作品。”詹姆斯拿來讓我細看,“它顯現了當時唐朝跟西方的交流,那時候的長安就像紐約一樣是一個大熔爐,也有很多"老外"在那里。”詹姆斯每次的比喻似乎都有現身說法之感。“在唐代的宮廷里,外國音樂是非常流行的,所以他們有特別的音樂部,完全是演奏外國音樂。你看,這個樂師是坐著的。唐朝的樂師是有等級之分的。有坐著的、站著的、成組的,這個樂師等級很高,屬于當時在宮廷里演奏的。”
除此之外,這件藍釉胡人樂師的重要之處,還因為他的釉色。三彩的主色調為黃、綠、白,藍與黑少見,尤其以單色形式表現。三彩的藍釉開鈷料呈色的先河,據說是由進口的鈷藍色玻璃珠研磨成粉調色的。著藍色衣衫的人俑歷代出土罕見,只有三彩中偶有發現,日本出光美術館藏有一對藍釉文官俑。
當然,利特爾頓和亨尼西出售的藝術品價格不菲,這在圈內是出了名的,同類藝術品他們會比其他行家賣出貴幾倍甚至十幾倍,但這并不影響銷售。詹姆斯總結為,功課做得徹底。“我們一定要做很多研究,把東西的來源價值搞清楚。比如說兩件乾隆青花的花瓶擺在一起,它們的造型紋飾完全一樣,但價格可能一高一低。那也許差別很細微,很難看出來,但這就是我們做功課的地方,這個是我們吃飯的本錢。有些收藏家他們有自己定的規矩,比如說他要的藝術品,一定是全世界只有5件以內的,他才要買,所以我們也要用嚴格的標準去挑選東西。”
展覽中,三彩陶所有的頂級作品都已售出,買家以西方收藏家為主。他們對這一個收藏項目有過多年的研究。有一兩個藏家是因為看到展覽才喜歡的,但絕大部分是已經有三彩陶的收藏,再次購買是作為補充藏品。詹姆斯說:“不管牛市、熊市,都有人在賺錢。你不能說經濟不好,就所有人都不好。這些有錢人他們可能最近還賺了很多錢。看福布斯財富榜的列表,每年都有很多新人成為億萬富翁進入榜單。所以你覺得真的是經濟很不好嗎?其實看怎么說,很多人的財富實際上是在不斷增加的,這些財富增加的相對現象就是藝術品在減少。真正好的藝術品會越來越少,它們的價格從來都不會被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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