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考古與鑒定是兩回事。先來說考古。考古是一個人把自己交付給歷史的事業。考古大體可以理解為是發掘和考量文明遺跡的體力和心力結合的勞作。考古現場出現的無論是絹帛、陶器、石刻還是青銅器,只要這個現場是靠得住的,這些就是那個時代可靠的文明物證。考古學家的使命和他們最大的關注是研究好這些器物,并通過這些器物,漸漸完成這些器物所在的那個時代的文明拼圖,為當代和后世提供研究那個時代的可靠佐證。考古,沒有真假問題。文明遺跡或者說考古現場從不給后人的邪念和捏造留有余地。考古學家都是或者說應該是這世上坦然真誠的人。他們生活在沒有謊言的環境里,他們所有的精力,花費在闡述和理解真相的過程里。這就是考古和考古界,非常嚴謹的學術。所以,界外的人們,不應該去打攪考古學家的清夢。
鑒定則是一種不得不出現,又不會不永久存在下去的行當。歷代的器物浩如煙海,而人生不過百年。這么淺顯的生命,面對數千年的歷史深厚,要說看透、猜破,實在不可能。只是人總得要記憶和感受往事、感受歷史,由此就有了鑒定這一行。鑒定面對的歷來器物,都是離開了出處的。浩如煙海的歷代器物,散落在了光陰和風塵里,和人們不期而遇,看上去孤單無助,其實風采是往日的風采,色澤是經年的色澤,沉著安寧,精光照人。這讓人心生感動,也每每讓人想著去看透、猜破。由此,鑒定這一行毫無異議地出現了。鑒定面對的和期待解決的,是真假問題。鑒定家一生糾結的就是真假問題。鑒定家都是或者說都會是心力飽滿、屢敗屢戰的人。沒有一個鑒定家沒有落敗的經歷,即使獲得過很大和許多成功,也會轉眼間落敗。鑒定家是追日的夸父。追日時的夸父很快樂。閱歷、智慧、定力,還有常識,是夸父追日時的手杖。閱歷、智慧和定力,還有常識,歸結起來是直覺。譬如,唐三彩對唐人來說是新的,對后人、對你我來說是古玩。唐人的唐三彩,它的美,時下仿制的唐三彩無法比擬。而我們現在見到的唐人的唐三彩,比唐人見到的又要美得多。時間是美的最偉大的創造者。這是直覺。可惜,鑒定這事兒,開始做了,先有的是直覺。做得很好了之后,往往丟失的也是直覺。而直覺,對鑒定來說是最要緊的。直覺在許多時候比科學更有寬容度。鑒定需要的就是這種比科學要大的寬容度。
考古和鑒定當然是兩回事。考古是學術,鑒定是直覺。國家博物館的研究員,大體是考古學家,而歷來成功的收藏者,大體是鑒定家。曾聽得故宮博物院的權威專家說過,他只對考古感興趣,鑒定不是他的所長。他不會給人們鑒定器物,因為對于離開了出處的歷代器物來說,科學解決不了問題。他只能說的是,各人收藏的器物,各人自己喜歡就好。這是真正的考古學家的心里話。也曾聽到卓有成就的收藏者說,鑒定者和作偽者讀的是一本書,器物鑒定的所有的要點,同樣是作偽者所要一一攻克的要點。面對無言的器物,要鑒定出真假來,最后一根稻草只能是直覺了。真的歷代器物是有靈性的,無聲,卻會說話,會告訴你,它是真的。還有,字畫不同于器物。歷代字畫的考古意義上的專家,和鑒定家往往是渾然不分彼此。因為,所有的堪稱文物古玩的器物中,只有字畫的內核是藝術,其余都是工藝美術。字畫的考古和鑒定,所需要的文化涵養遠遠越過了無論是考古學家還是鑒定家的雪線。這個區別,導致了上述的考古與鑒定的分與合。遺憾或者說充滿興味的是,因為字畫的特殊狀況,國家博物館的許多件國寶級字畫的學術報告,都以存在異議作為結論。考古與鑒定,內中的婉轉曲直,表明這是一個特殊的文化領域,這個領域準入的門檻非同一般。考古與鑒定,是很小眾的事。歷史上從來沒有像時下這樣,這個領域至少有數以百萬計的人熱衷涌入。加上心態廣泛失衡,撲朔迷離的狀況出現就在所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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