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鳳池精舍圖》局部
蘇州博物館收藏葉恭綽于1964年捐獻、吳湖帆畫《鳳池精舍圖》卷,紙本水墨淡設色,圖縱26厘米,橫124.7厘米。圖尾有跋云:“鳳池精舍。遐庵姻丈屬寫斯圖,漫用王叔明筆法不求形似,隨筆成之。丁丑夏日吳湖帆。”丁丑即1937年。圖用元代王蒙山水皴法,所寫庭園內多玲瓏湖石,池水繞岸,松柳竹林掩隱;松下石間有精舍二楹,一士人臨窗讀書,屋外水榭上有石欄、石桌、石凳。園林景致,恬淡清逸。全圖筆墨精妙,是吳湖帆少見的園林山水題材的精心之作。
上世紀20年代末,葉恭綽在蘇州城中西美巷購得汪甘卿(吳縣人,宣統時駐奧使館參贊)十畝園,籌建小園,并以盆栽梅花為勝,欲為息影養疴之所,但當時園名未定。后葉恭綽因抗戰爆發而離開蘇州,先后暫居廣州、香港、北京等地,遂請吳湖帆繪《鳳池精舍圖》以作留念。他在1944年春寫的《鳳池精舍圖》長跋中云:“余即棄其吳門寓園之明年,屬吳湖帆圖其景物。越三年圖成。園故未定名也,乃名之曰《鳳池精舍圖》。”他在此文中還寫道:“客曰:‘然則曰鳳池精舍也,何居?’曰:‘余固吳人也。先石林公,籍吳之鳳池鄉,今故居之址猶在乘魚橋西。余數典不敢忘祖,亦猶世系之南陽云爾。……他日志平江坊巷者,謂吳中曾有是園,即以斯圖為證,可也。”(見姜緯堂編選《遐庵小品》,北京出版社1998年)可知因其遠祖、宋代文學家葉夢得本籍吳中鳳池鄉,故以名園。
葉恭綽在《鳳池精舍圖》畫成7年之后才得到此圖,遂自題七絕二首云:“鳳池遺跡久榛蕪,夢想家園有此圖。聊與吳中添故事,可能清閟學倪迂。”“由來明鏡本非臺,花木平泉恥自哀。猶有煙云堪供養,不須料理劫余灰。”“余屬湖帆畫此圖,圖成而園之棄去久矣。漫題二絕譬寫夢痕。民國三十三年四月,遐庵。”他在題詩引首鈐有一方長方白文“石林”印章,“石林”乃葉夢得之號。后又再跋曰:“世之構園林,珍書畫者,恒愿子孫永保,余不作此癡想。但與后之得此者珍視此卷,知吾與湖帆交誼恒泛,且畫筆迥出時流耳。遐翁。”
1957年4月,古典園林專家劉敦禎、陳從周師生兩人到北京拜訪葉恭綽,陳呈上新著《蘇州園林》一書,并云及鳳池精舍殘敗之況。葉聞之不勝感慨,遂再在《鳳池精舍圖》后再寫長跋云:“此圖為湖帆杰作,故七年前來京曾征求題詠,然事如春夢,不復留痕。今春劉士能、陳從周二君北來,述及吳下名園各情況,云鳳池精舍已大異舊觀,亭榭無存,花木伐盡,池湮徑沒,已成廢墟,只嵌壁界石猶在,今聞之憮然,蓋興廢本屬恒情,況早經易主。惟造園藝術本吾國優良傳統之一……附志于此,以念后來。遐翁再志。時年七十有六。”(見陳從周著《梓室余墨》,北京三聯書店(微博)1999年)
近閱梁穎整理的《遐庵書札》(續)、(續二),原件為吳湖帆舊藏,今藏上海圖書館。共有葉恭綽歷年致吳湖帆一百八十五通,其中有幾篇談及《鳳池精舍圖》之事。摘錄有關文字如下,以為藝林逸話。原件由吳湖帆裝訂兩冊,名曰《積玉集》,惜年代順序有錯亂。
第一五八札中云:“弟欲得佳繪,近以種種感觸,乃亟求了此心愿,想當憐而見許。終所以繪此園之故,兄當了然,可無贅論矣。明代曾有鳳池園之名(亦吳中舊事)。今吾園易主,似襲用亦無不宜,或改為鳳池精舍亦可,統請卓奪,至內容是否要寫實,抑謹具園林大概,均無不可。祈擇興愜而趣合者為之,不必拘于形象也。”
第一六八札中云:“鳳池精舍卷意中擬假山(擬石林也)。池臺、楓、桃、梅、柳、羅漢松、栝、桐、竹之類,另一佛堂,此外皆不拘,隨意點潑可也。至其名稱,因石林公為鳳池鄉人,雖明代曾有人稱鳳池園,然名非襲用,且含有述祖德之意,當無礙耳。跋語中望引及此,更為完美。”
第一六九札中云:“鳳池精舍圖亦勿忘宿諾,因此園已成空中樓閣,冀得一畫為紀念,想沈石田當不吝神樓一圖也。”
第一七六札中云:“此外冀有暇完成鳳池精舍,余必不再啰唣矣。然繪畫似可因寄托而祛煩悶,故亦勸公不必封筆也。”
第八十七札中有云:“《鳳池精舍圖》本留此微塵,為蠲忿忘憂之用,且吾二人間似不可無一物以供后人考索,故企望甚切。能及時見賜,可勝感矣。”
從上述幾封葉恭綽致吳湖帆信札中,可以看出葉氏幾乎用急切的語氣在懇求吳湖帆畫《鳳池精舍圖》。因葉、吳兩人是終身摯友和知己,所以葉可以“點題”,而且還明確所需要的細節。如換了別人,此是敢想卻絕不敢言之事。為什么吳湖帆對此事一拖再拖?檢閱吳湖帆《丑簃日記》(見《吳湖帆文稿》,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4年)中1937年日記,知此年上海“凇滬抗戰”爆發。吳湖帆在日記中大量記錄了當時的戰況,書畫創作和鑒賞幾乎停止;又加之此時吳湖帆時常心臟病發作,所以無暇亦無心情畫《鳳池精舍圖》,此應可以理解。
那葉恭綽又為何要如此多次地急切求吳畫《鳳池精舍圖》?抗戰爆發,家國和個人的前途難卜,他或許已預感到此生可能再也不會回到蘇州了(后來果然如此)。為了懷念這塊已經易主的故園,也為了紀念這段友情,所以他當時就非常急切求畫《鳳池精舍圖》。也誠如他在信札和題跋中所言“知吾與湖帆交誼恒泛” “吾二人間似不可無一物以供后人考索” “此園已成空中樓閣,冀得一畫為紀念”“因寄托而祛煩悶”“為蠲忿忘憂之用”等語,皆非虛情之言也。至于《鳳池精舍圖》是否如葉恭綽題跋中所言“越三年圖成”?因吳湖帆《丑簃日記》無此圖之記錄,故存疑待考。但《鳳池精舍圖》卷所透露出來葉、吳兩人一生的真摯情義,卻是不容有絲毫懷疑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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