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哪年起,我逐漸養成了愛說反話的不良習慣。我猜想,開始肯定是源于青澀青春妄圖的特立獨行,而中年后則是被深深卷入對現實的恐懼所導致。如果隨時身處在事物或判斷的反面時,我們是否意味著獲得了一種優先權?一種潛在掌握真理的秘密途徑?
藝術,準確來說產生于何時已不得而知。我們唯一能夠找尋的最早的“藝術”,那些常見在西方、中國的藝術史書確鑿記載的巖畫、器物等,似乎也完成解釋了藝術的起源及其真實的目標。但,我們已經無法考證這些“藝術”是如何產生或出自何人之手,當時社會條件、環境和動因,憑借現代人的想象與可能的追索,我們獲得了這種指認。另一個經常浮現的疑問是,這是“藝術”,那不是“藝術”,這種判斷和標準何時確立??梢?,“藝術”,并不是如我們看到的、可感的,而是出于一種知道或意志的選擇。近年,隨著考古的不斷發現,那些關于藝術的傳統定義及其線索流變,也在不斷被修改和重新討論。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認識中,無論是器物、書畫或雕刻等藝術,總是出于某種功能性用途或對藝術品擁有的狂熱而被大量復制或摹寫、廣泛傳播。德國藝術史學家雷德侯在著作《萬物》中深入描繪了這一規?;a到成為“藝術作品”的過程。以書畫為例,唯有具備相當文學修養的官員和高級文人才能擁有對“藝術”的評鑒的絕對權力;更重要的是,經由漫長的歷史,那些易毀的珍貴藝術,如書畫,總是面臨“作者”無法證明真身的窘境。對當代市場而言,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正品和贗品的問題。
工薪階層出身的日本著名收藏家宮津大輔,近年最有趣的轉變是,從常態的藝術品收藏,到只對“肉眼看不見的、非物質的”藝術作品的收藏,完全顛覆了對藝術作品的價值或意義的認定。如果一件藝術作品沒有物質性存在的話,只有“觀念”存在的話,無疑我們必須思考的是藝術的本質何在,它的可能和邊界到底是什么?
每年每時每刻,我們都因為天災、戰爭或人為因素損毀大量的藝術珍藏,數不清的藝術遺產瞬間化為灰燼。而另一方面,由于現代科技,我們也可能擁有最接近原作的檔案和保存。我們不斷擁有歷史記憶同時也在不斷質疑這些歷史的真實性,而對藝術收藏的可能與不可能的未知領域,進一步加深了我們新世紀的無力感。因為我們看到,過去的一個世紀是“經濟的勝利”(阿蘭?巴迪歐),而不是文化、藝術的勝利。
電影《2012》中,當人們正在使用最后、可能的資源去保存《蒙娜麗莎》時,我恐懼的不是這件藝術珍品的安危,而是人們對藝術信念的完全喪失和延續的不可能。在新的一年開始,我愿意寫下以上的話,來說明我讀藝術持續的熱情和對價值、意義討論的必須聲明。但愿社會日益美好,藝術(而不是作品)才有可能繼續存活,精神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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