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冠中“毀畫”行為有聲有色
我近來喜歡琢磨藝術大師的一些“小心思”。1991年吳冠中發表《毀畫》一文,記述他銷毀自己作品的經歷。
“我早下決心要毀掉所有不滿意的作品,不愿謬種流傳。開始屠殺生靈了,屠殺自己的孩子。將有遺憾的次品一批批,一次次張掛起來審查,一次次淘汰,一次次刀下留人,一次次重新定案。一次次,一批批毀,畫在紙上的,無論墨彩、水彩、水粉,可撕得粉碎。作在布上的油畫只能用剪刀剪,剪成片片。作在三合板上的最不好辦,需用油畫顏料涂蓋。兒媳和小孫孫陪我整理,他們幫我展開六尺以上的巨幅,一同撕裂時也滿懷惋惜之情,但惋惜不得啊!我往往教兒媳替我撕,自己確乎也有不忍下手的隱痛。畫室里廢紙成堆了,于是兒媳和阿姨抱下樓去用火燒,我在畫室窗口俯視院里熊熊之火中飛起的作品的紙灰,也看到許多圍觀的孩子和鄰居們在交談,不知他們說些什么。……”
20年前當我在《文匯報》上讀到這篇文章時,內心深深感動,由衷佩服吳老對藝術的正直和虔誠,私下里以為畫家都像他這樣嚴謹自律,中國藝術就有救了。據翟墨《圓了彩虹》一書記載,他的毀畫日期為1991年9月27日。
十年前,讀到邢曉舟翻譯的《趙無極自傳》,是趙無極1988年在法國和夫人馬爾凱一起撰寫出版的。里面談到,自從他的第二位夫人陳美琴病故后,為了排遣憂悶,他先后花費5年時間重畫水墨,開始時作為一種油畫之余的休息和調劑。“漸漸我發現,水墨對我已不僅是我一向以為的一種游戲而已。”1978年,由于好友米修的啟發和鼓勵,他從上百幅水墨中挑選出17件,其余的全部銷毀。這17件作品后來在法蘭西畫廊展出,還專門出了一本書。1981年底,吳老出訪西非三國,回國途中在巴黎轉機,探訪同窗好友朱德群、熊秉明和趙無極。翌年前后,趙無極回國旅行,為香山飯店創作巨幅水墨畫。1983年趙無極在北京中國美術館和杭州母校舉辦個展,并于1985年回母校講學。1989年,老吳更應西武百貨社長的邀請,再赴巴黎寫生。故趙無極的這部自傳他自然知道,而趙無極畫水墨的事情同學之間應該有些交流,甚至我揣想,朱德群、吳冠中的水墨作品不同程度均受到趙無極的啟發。其實,同學中吳老最為“在意”的就是趙無極,趙的一舉一動,老吳暗地里最關心,堪稱其藝術生命中敏感的“假想敵”之一。
三四年前讀到法國藝術記者皮埃爾·德卡爾格(Pierre Descargues)《與大師相約五十年》(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一書。里面記載畫家喬治·魯奧(Georges Rouault)的故事。1948年,在法國一個農場的大院子里,魯奧請來一批記者,架起攝影機,記錄見證他燒毀自己作品的壯觀場景,共計銷毀315幅油畫、水粉、素描、水彩等作品。原來,他與畫商昂布瓦斯·伏拉爾的子女打了多年官司,最后法官判定魯奧勝訴,得以拿回畫室里屬于他自己的作品。這位小個子畫家,在法國媒體面前燒毀了自己的作品。“他要大家看看,他怎樣處理法官從商人手里索取回來、商人原本打算賣掉的他的作品:他要把他的作品付之一炬。這是他的勝利。第一次。藝術家的精神權壓倒產業權。魯奧贏了。”那年,正是老吳在巴黎留學的第二年,不會不知道魯奧這件當地藝術界的大事。
“廢畫三千”,其實哪個畫家不曾撕毀過自己不滿意的作品?但就數老吳“毀”得有聲有色,擺足Pose。今天回過頭來再細讀這篇文字,在情真意切的說辭背后,他祭出“毀畫”這一招的很大原因,是為夯實市場、拉升畫價,給畫商藏家們吃一個定心丸,與他晚年捐畫給故宮(微博)、上海、新加坡等美術館異曲同工。如此天衣無縫的廣告營銷,不著痕跡的公關宣傳,也只有俺們吳先生“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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