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下午好!首先要祝賀韓美林(微博)在這么重要的地方舉辦了一個如此輝煌的展覽。
我的腿壞了,是一瘸一拐從上海過來的,而且壞的地方和美林是一樣的,在左膝蓋。我想,我是用這種方式來“朝圣”,來觀看他的展覽。(全場笑)人是平等的,但藝術是分等級、分層次的,在藝術世界里,只要韓美林有召喚,不管腿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我都會過去。我這個人是怕熱鬧的,只要是熱鬧場合,我一般都會躲開,但美林對我來說是例外。
對于韓美林的藝術,我想說一些我的感受。我想,所有進入韓美林藝術展覽大廳的人,不管是在北京、杭州的韓美林藝術館,還是這次的展覽,心中都會想到一個現在很少用在當代藝術家身上的詞匯,叫“偉大”。這是一種真正的偉大,讓我們魂魄俱奪,這種恢弘的氣勢讓你懷疑它產生在當代,也讓你懷疑它產生于一個人,當然他有他的合作團隊,但主導的靈魂人物還是他一個人。這是一種罕見的偉大。
我一直認為,藝術并不是在哪個部門的指揮下繁榮起來的。前不久,大家可能看到過我的一篇文章,很多地方都轉載了。我在臺灣演講,內容是《富春山居圖》,我把它和宋代的宮廷畫做對比,宋代時期的朝廷很重視宮廷畫院,其中也出現了一些不錯的畫家和畫,但是怎么能夠和看起來“非常糟糕”的元代的黃公望相比?他是一個人,沒有任何經濟支撐,沒有任何傳媒關照,幾乎什么都沒有,但他做出了一個大格局,直到今天還會造成海峽兩岸的轟動。
藝術的偉大和我們想象當中的外向的偉大是完全不一樣的。對于韓美林所創造的偉大,我們不要做一般意義上的籠而統之的劃分。我覺得他是漢唐雄風在當代的展現。
我們現在在拍賣古董書畫的時候,往往是不分優劣的,一些清代或者明代的畫作其實在藝術水準上并不佳,但由于拍賣師和所謂鑒定專家的夸張語言,我們就把坐標顛倒了。譬如,我看到有些欄目里面把乾隆皇帝的字說成是中國最好的字之一,這就是胡言亂語了。
真正讓我們感到激動的是漢唐的藝術,如果說得早一點的話其實和商朝有關,商朝所留下的鼎、玉器和甲骨文的魅力,給中國藝術奠定了最初的審美信號。在這之后盡管是連年戰亂,但是這種信號一直都沒有斷,到漢朝就形成了一種雄風。這種雄風是由各種原因形成的,這里面極其重要的成果就是氣魄宏偉,充滿生命力。這種生命力是這樣的,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人看到都會震撼,不管是懂不懂藝術的人看到后都會眼睛一亮,這是一種藝術強大的生命力。
什么是文化?文化是一種有生命感染力的精神價值,它往往以一種美好的形式在社會上傳播。我們并不否定很多世俗的作品,但是千萬不要把世俗的東西等同于偉大,更不要用世俗的作品來否定偉大,如果那樣的話,這就是個可悲的時代。
我之所以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感到有一點悲涼,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我們經常會在一些空洞的、無價值的、外行的文化思維和文化話語當中,把低俗的東西和偉大的東西完全混為一談,或者大多數是躲避回答,這樣一來,一個那么偉大的民族,那么廣闊的文化生命力就會越來越弱。在這種情況下,幸好我們擁有很多了不起的藝術家,幸好我們擁有韓美林,讓我們漢唐的雄風能夠延續下去。
民族文化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和世界接軌,它們本來就是融合在一起的
我記得在杭州韓美林藝術館開幕的那天,馮驥才先生說了一句很好的話,他說:“這是一個人的敦煌。 ”我今天要和一句:“一個人的敦煌,千年后的漢唐。 ”(全場鼓掌)
在講到漢唐的時候,我們不要把漢唐文化看成是想象中非常狹隘的、帶有書生氣的文化。韓美林從尼泊爾、印度回來才幾天,就開始雕塑吉祥象,就是我們這次在展覽大廳看到的那兩個巨大的雕塑作品。這個作品中有中國元素,也有以印度、尼泊爾、巴基斯坦一帶為中心的佛教審美元素。
大家有沒有發現,韓美林所雕刻的美女,我們確實可以在印度的洞窟當中看到,但是這些洞窟人體的準確、柔美、坦蕩,卻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亞歷山大東征的時候,希臘的雕塑家到了印度一帶,就在現在的巴基斯坦出現了一種叫做犍陀羅的藝術,這種藝術把希臘對于人體的準確雕塑和東方的佛教美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傳到中國后,中國的佛教藝術就有了很好的雕像。在犍陀羅藝術出現以前,印度是沒有這樣的雕像的,它們往往是以塔、荷花等吉祥物作為佛教的象征。對此我專門去考察過。從這個意義上,韓美林身上吸收的不是純粹的、我們想象中的一種狹隘的民族傳統。民族文化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和世界接軌,它們本來就是融合在一起的。
講到這里,我必須說一個歷史的關節點,那就是在公元5世紀,在中國文化史和藝術史上發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看到韓美林的吉祥象時,就想到了這件事。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當時在地球上有兩個帝國非常重要,那就是西半球的羅馬帝國和東半球的中華帝國。羅馬帝國滅亡后,進入了長達1200年的黑暗的中世紀,直到文藝復興。也就是說,我們在唐代、宋代以及明代的時候,西方一直處在黑暗的中世紀。
中國那個時代的輝煌是怎么來的?它來源于一次非常重要的轉型。我們也是在公元5世紀的時候,進入了一個時代,叫北魏。北魏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藝術時代,它的首都就是現在的山西大同,當時叫平城。北魏有一位年輕的帝王叫孝文帝,他一方面非常尊重中華文明,但另一方面,在他這位鮮卑族統治者看來,我們以諸子百家為基礎的文化有兩個毛病:一是太書生氣,沒有馬背上的雄風。馬背上的雄風在以前是沒有的,這必須由少數民族,也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胡氣”帶入。那種曠野感,那種天蒼蒼野茫茫的遼闊感,是我們中原的諸子百家所不具備的;第二,我們的諸子百家文明還有一個問題,我們不了解世界上還有其他文明,不知道要和其他文明對話、交流、融合。這一點,孝文帝做到了。他自己是馬背上的人,當然知道天蒼蒼野茫茫的魅力,同時他覺得既然做了漢文化的學生,為什么不能做印度文化的學生、希臘文化的學生,為什么不能做波斯、巴比倫文化的學生?
所以,我們如果去看公元5世紀的云岡石窟,就會驚訝地發現,其中有希臘廊柱,有希臘雕塑家的高鼻梁雕塑,有波斯的石刻,還有巴比倫的石刻。孝文帝克服了諸子百家的狹隘性,克服的方法,就是藝術。這個時候就給我們一個信號,中國不會像羅馬一樣走入中世紀了,中國馬上就要偉大了。果然,在一百多年后,隋唐帝國建立起來了。
云岡石窟最后一塊碑是我寫的:“中國由此邁向大唐。”也就是用藝術的方式邁向大唐。在我看來,正是這最關鍵的用藝術的方式克服諸子百家的弊病,讓中國文化完成了轉型,從而進入了了不起的時代。
在尋找傳統的時候,不要有排他性,應該給它生命力
在韓美林身上,我們看到了世界各國文化優秀的東西,特別是東方文化最優秀的東西,同時我們也看到了一種“胡氣”。他畫的彩色的馬完全是唐代風格到現代感的一種速度感、動態感的體現,極靜,如佛教般靜;極動,如鮮卑族將士身上的那種動。所以,我所說的千年后的漢唐,是一個遼闊的漢唐,并不是我們現在有一些文化學者思考中的僅僅是古代的一些古書。我們的偉大是吸取了世界上很多優秀的東西,吸取了少數民族很多好的東西,吸取了靜感和動感。靜感我們還不夠,還要向喜馬拉雅山脈彼岸的佛教文化吸取,動靜組合成一種真正的偉大。
我們看韓美林作品的時候會有一種歷史判斷,歷史判斷對我們有好處。我們在講傳統的時候一定要尋找最好的傳統,在尋找傳統的時候不要有排他性,在尋找傳統的時候應該給它生命力,在尋找傳統的時候一定要嚴格,按照我剛才的講法叫尋找它的偉大。否則瑣碎的小文物在電視里講了好半天,一首寫得半通不通的古詩,只要是文言文你就覺得了不得,就完全搞錯了。
去年我的朋友魏明倫先生叫我參加他的研討會的時候,我說在魏明倫身上我看到了從關漢卿開始的元雜劇的風范。大家不要小看元雜劇,它在文學水準上遠遠超過昆劇。 《西廂記》《趙氏孤兒》里都有一種粗獷的生命感,它們組合在一起就有一種了不起的生命力。韓美林是把這種生命力用極大的速度感、色彩感、造型感、裝飾感組合在一起,讓當代人覺得我們民族文化的偉大,這份偉大一定是動感的。
大家有沒有感覺到,在進入韓美林的展覽館的時候,會有一種狂歡的感覺,一種傳統文化能夠讓我們狂歡是了不得的,而這又是他個人所造成的,這一點非常了不起。不管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真正的大作品一定是以個人的方式完成的,這是生命哲學給我們的啟發,一個完整的生命才能完成自己邊界性的站立。不要小看一個生命,他就能完成大作品。我們很難想象有一個集體創作能夠創作出大作品,雖然暫時可能,但時間長了肯定不行,因為它缺少生命的誘惑,而生命的誘惑往往是單個完成的,這是藝術和其他領域的文化不一樣的地方。
在這里我不能不又一次感謝美林,你創造了一個時代的奇跡,其實也是歷史的奇跡——用你的生命把古代的東西表現得那么壯觀,那么讓我們激動。
我們往往是用一些概念和說教,而沒有用極富感性的文化感動其他民族的人,包括感動我們的后代
最后要講幾句話,為什么中國文化總是讓老外產生隔膜。現在很多外交隔膜其實是文化隔膜。兩次世界大戰都是德國發動的,但現在世界上對德國的誤會反而很少。我們在兩次世界大戰中要么是受害者,要么是站在正義一方,但是世界之所以會對我們產生誤會,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德意志民族有歌德,有貝多芬、巴赫,有黑格爾、康德等等這些在文化藝術領域讓人們感動的大師,他們的藝術作品讓人和人的心感動,所以大家覺得德國出現了希特勒只是德意志文化中的雜質。但是我們往往是一些概念,一些說教,而沒有用極富感性的文化感動其他民族的人,包括感動我們的后代,所以我們說得再重要,用的形容詞再多也沒用。
韓美林給了我們啟發,他的作品以及類似于他的作品如果能夠不斷地呈現的話,人們對中華文化的感悟就會大大不同。不會像有些美國教師跟我講的,他們為了了解中國文化,看了幾部翻譯成英文的古裝宮廷劇,一看,把他們嚇壞了,里面的中國人全在搞陰謀,而且還會功夫,越想越恐怖。 (全場笑)如果他們看到美林的作品,對中國文化的感覺就會完全不一樣了,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善良,充滿生命力。而生命力的每一部分,都是讓人們感到驚喜的。
我們不要責怪誰,只能責怪我們的藝術創造還不到位,只能責怪既能讓我們漢唐的先輩點頭,也能讓下一代和外國人感到欣喜的作品還太少。
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的時候,很多歐洲人衣衫襤褸,家里的房子都還沒有修復,就到音樂廳聽音樂會去了,他們聽的是貝多芬的音樂,他們沒想到貝多芬其實和希特勒是來自同一個民族。一個民族的藝術讓他們恢復了心理的健康,藝術能起到這么大的作用。
我非常希望中華民族的藝術能夠像韓美林先生一樣以更多感性的形式、感性的力量,讓大家真正感到震撼,這樣的話,我們的中華文化就會迎來一個更好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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