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漢卿先生與夫人朱淑芳女士(攝于1920年前)

《淳化閣帖》乾隆拓本
核心提示:清末民初收藏者的主體,是“亦官亦藏”的文人群體,他們對藏品重視來源、流傳,藏品多經考證,或題記,或鈐鑒藏印。將收藏與學識相貫連,成為碩學鴻儒樂享其間的雅事。
9月份紐約亞洲藝術周即將開始,這也意味著秋拍的到來。近兩年,由于藝術品市場的不斷升溫,催生出大量的拍賣公司,春秋兩季的拍賣周期被大幅度延長。安靜了兩個月的拍賣市場,馬上又要掀起新一輪熱潮。
紐約佳士得率先推出《澄懷味象:許漢卿珍藏》專場拍賣。許漢卿,名福眪,祖籍江蘇鹽城,1882年生于山東。在晚清歷任刑部主事、濟南大清銀行稽核委員等職;民國時期任職中國銀行南京分行,并參與發起籌建大陸銀行。抗戰勝利后,許漢卿任上海銀行公會理事等職,跨界金融、紡織、貨棧等行業。許漢卿為銀行家,篤好收藏。殷實的財力讓他有能力廣搜遠紹、海納百川,其收藏范圍涵蓋青銅、書畫、碑帖等方面。許漢卿尤擅長金石考據學,在清末民初之時備受業內推崇。
今天的收藏是以投資為主導,藏品講究快進快出,這讓“收藏者們”少有時間學習、研究和沉淀,因此他們缺乏獨立鑒賞的能力。對東西好壞真偽的判斷靠的是“聽”和“看”:“聽”各路人對東西判定的意見,一旦有一成的人說不對,則放棄;“看”來源和著錄,如果沒有這兩點,再好的東西也不敢出手。所以現在的拍賣市場只要有收藏家名號的,通常都能獲得不錯的收效。“許漢卿珍藏”在此時推出,合乎時宜。
這次將拍賣的許氏舊藏共150件,碑帖、書畫、文房雜項都有涉及。其中,許漢卿舊藏的《淳化閣帖》乾隆拓本(一套二函,各五冊),最能代表其收藏者以及那個時代的品位。碑學與帖學是碑帖學的兩個分支,碑學是指鐫刻在石碑上的文字,經后人傳拓成本,俗稱“黑老虎”,《淳化閣帖》乾隆拓本既為此;而帖學是指古代文人在紙上直接書寫下的文字范本。紐約佳士得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聯席主管、副總裁邁克·巴斯(Michael Bass)介紹道:“唐代有人發明用宣紙受濕蒙在器物碑刻上面,輕輕捶打使宣紙呈現凹凸,再蘸墨拓成,這便是最早的碑拓。”
宋淳化三年(992),太宗趙光義秘出內府所藏歷代墨跡,命翰林侍書王著編撰摹勒,名《淳化閣帖》,此帖又稱為《淳化秘閣法帖》,共10卷,收錄了中國先秦至隋唐1000多年的書法墨跡,包括帝王、臣子和著名書法家等103人的420篇作品,是中國最早的一部匯集各家書法墨跡的法帖。宋代文獻記錄此帖為木板刻,初拓用“澄心堂紙”、“李廷珪墨”,但未見此種拓本流傳。
宋仁宗慶歷年間,宮中意外失火,拓印《淳化閣帖》的棗木原版不幸全部焚毀,后來歷代摹刻、翻刻版本繁多。乾隆年間,乾隆皇帝命人將其中部分輯刻于石碑之上,便于大量拓印,從而建立了他的官方書法典范。乾隆三十四年,圓明園之長春園正中的主體建筑建成,又適逢《重刻淳化閣帖》竣工,遂將刻板嵌于左右廊的廊壁上,“淳化軒”由此得名。一個世紀后,碑石被毀。
《重刻淳化閣帖》刻板144塊,共10卷,匯集歷代名家99人的真跡;刻成后又拓400部,分賜皇室宗親、大臣以及直隸、山東、浙江各行宮。邁克·巴斯說:“許漢卿舊藏的這套《淳化閣帖》是以當時特制的桃花紙,烏金拓之初拓本。裱工尚是宮中原裝、原盒,極為罕見。原藏靜寄山莊,有‘靜寄山莊’大印。”
靜寄山莊位于天津薊縣盤山南麓,曾經是清代北京以外規模僅次于避暑山莊的第二大皇家行宮園林所在地。乾隆九年,“始命建靜寄山莊于山之陽”。工程歷時11年,于乾隆十九年完工。1926年,軍閥胡景翼部為籌軍餉,以斥賣官產為名,先伐松,后拆屋,最后計畝賣地。同時,看守園官也爭相搶奪,使這片經營近200年的皇家園林蕩然無存,此套乾隆拓本的《淳化閣帖》也由此流散出來。
此時,必須提到另一人,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1889~1931),字豹岑,別署寒云。他是袁世凱的三姨太金氏(朝鮮人)所生,素有“民國時期天津青幫幫主”之名,與張學良、張伯駒、溥侗并稱為“民國四公子”。袁克文長于詩文,工書法,精金石,愛好藏書和古玩,精于鑒賞,曾與傅增湘、徐森玉、周叔弢等多有往來,與之研究版本、文物。袁克文生性豪放,他收購文物揮金如土,但興盡后就轉讓。《淳化閣帖》乾隆拓本在此時被居于天津的袁克文所藏。
邁克·巴斯推測,1927年,軍閥張宗昌委派袁克文攜帶3萬銀元赴上海辦報,到上海后,正迷戀集郵的袁克文每遇珍品郵票,不吝重金競購,使他一躍成為顯赫一時的郵票集藏名家。當時,袁克文曾在上?!毒蟆飞弦浴墩f郵》為題,逐期連載,記述了有關他的集藏情況和對郵品的評論。但好景不長,袁克文到上海不到一年,就將辦報款全部揮霍買了郵票,被通緝后,他典賣家當,離開上海,再次返回天津。許漢卿的大量藏品來自袁克文的舊藏,極有可能源于這一次的整批出售。
碑帖收藏自宋代興起,一直到民國,都是文人收藏的主流,其地位非同一般。過去常說,家有一名帖,就可自冠收藏家。近代大收藏家羅振玉曾有一份出售文物的賬單,可窺一斑:宋拓《狄梁公碑》售2000元大洋,宋拓《圣教序》售3000元大洋,而沈周、唐寅的畫只售二三百元。故宮博物院副研究館員羅隨祖介紹,19至20世紀之交,在中國文化史上,出現了五大發現:殷墟甲骨、西域簡牘、敦煌文書、內閣大庫檔案、少數民族文字史料的陸續發現,改變了近代中國文化的進程,同時也促進了新一輪的收藏熱潮。這個時期收藏者的主體,是“亦官亦藏”的,以許漢卿為代表的文人群體,與今天的收藏者最大的不同是,他們將收藏與學識相貫連。
許漢卿過去重要的舊藏,在國內一流的大博物館中,也可尋見蹤跡。上海博物館藏黃庭堅《小子相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虞山毛氏汲古閣圖》,還有宋拓《王羲之蘭亭序》、查士標《柘溪草堂圖卷》這些藏品上都鈐有“許氏漢卿珍藏”的印鑒。最為著名的是上海博物館藏宋拓10卷《淳化閣帖》修內司本,也就是許漢卿收藏的“潘祖純跋本”,并稱“許漢卿本”。這套宋拓的《淳化閣帖》拓本的來歷清楚,有明萬歷年潘祖純的題跋,康熙三十一年龍山查升的跋;拓本采用擦拓的方式,字跡淡雅而清晰,刻工精致,轉折、牽絲等地方絲毫沒有漏刻或誤刻的痕跡,極為難得。
上世紀30年代,許漢卿曾根據此書出版過珂羅版本,“文革”中由上海博物館代管,此后,許氏家屬遷居美國。由于拓本的歸屬問題一直沒有解決,上海博物館也就一直秘而不宣,深藏庫房。文博界都知道這套閣帖的存世,卻不知在何方。2002年,上海博物館多次與許家后人聯系,終于得到首肯,將閣帖轉讓,由上海博物館長期保存。從這一行為可以看出,許漢卿的收藏遵循的是中國傳統文人的收藏模式,重金、石、書、畫、瓷、玉、典籍、文玩這條脈絡,對藏品的選擇注重完整性。
在許漢卿的舊藏中,大多具有許漢卿本人墨書的題記、考證,以及某年得之于某廠肆的記錄。百年前的文人舊藏,勁健的墨書,味其文句,如“神與古會”。這些題記文字為藏品提供了重要的佐證,其中一件許漢卿題“古玉勒”,他在盒面內記錄:“北平市賈偽造新出土古玉,可以亂真,受其欺者不一而足。此玉一望而知為真三代間物,所以可寶,淳齋記。癸酉秋日得于北平。”末了,又在其后補充道:“孫履安兄審為牙璋,恐未確,仍名以勒。”鈐“許氏漢卿珍藏”朱文印。從以上題記中,我們可以清楚地得知許漢卿當時購得的時間、地點,以及當時為定名“牙璋”或是“玉勒”的躊躇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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