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記者采訪陳東升之后,都不自覺地在文章里描述采訪地點——泰康人壽大廈11層的會議室。
有別于其他正襟危坐的大企業(yè),陳列在這間屋子的藝術品常常讓人在訪問中分神,想多看它們幾眼:八大山人、宋徽宗、文徵明……如果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很“東方”。陳東升相信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力量,他說:“未來真的可能會有‘巴黎水墨派’”。
內(nèi)在能量來自于東方,著手做事時用的卻是西方的辦法。
1993年創(chuàng)辦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他去香港蘇富比學習,扛著在日本留學的弟弟買給他的攝像機偷偷摸摸拍那里的一切,連預展時用的玻璃罩子是幾公分厚都仔仔細細抄在小本子上;隨后創(chuàng)辦泰康人壽,他詳細地分析了西方中產(chǎn)階級家庭在保險上的消費份額,細致到“在美國、日本平均一個人擁有四至六張保單”。“照最好的葫蘆學畫瓢”,向西方成熟的市場借力,是陳東升一貫以來的宗旨。
今年是泰康成立15周年,嘉德的第18年,從大學時面對所有的經(jīng)濟學家都是西方人的狀況,只能“崇美崇歐”,到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頂禮膜拜,認為“宋朝的文化、藝術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超越”,再到向西方借“模板”,這是陳東升走的不太可能會被復制的路。這條路的大環(huán)境早已不再,而陳個人強大的自信和戰(zhàn)略眼光以及他所描述的92派的優(yōu)勢,也很難重現(xiàn)。
一路沒挫折?
從嘉德到泰康,有人說他這一路從東到西,從古到今走得太順利,還打趣說陳老板缺乏“挫折體驗”。
陳東升聽到“沒坎坷”這三個字就樂了說,“你問得好,可是怎么會沒挫折呢?嘉德1993年5月成立,1994年3月才拍賣,我們在長城飯店開了好幾間房,那個美金嘩嘩地就流掉,我心疼得都冒冷汗——不是臉上冒冷汗,是心里冒。那種焦慮誰知道?”“我是92派(指1992年從政府部門辭職下海辦企業(yè)的一批人士),我們創(chuàng)辦了許多第一,之前中國沒有的行業(yè),拍賣、滑雪、停車場、快遞、期貨……都是92派搞出來的。這群人有一些共同點:是國家的精英,比別人先天足,對政府的運作體系非常熟悉,對政策的理解力比別人強,有人脈,影響力大,好多都是局級干部,信譽度高。我做嘉德拍賣時,文化部是來調(diào)查過我的,當時我是從國務院下來的,這些都是優(yōu)勢。”
92派的這些特點讓這群人做事有確定的目標和使命感:做品牌、做事業(yè),而不是做項目,做一錘子買賣。“我們從一開始就走市場化、專業(yè)化,股權很明晰,各種條款很規(guī)范,這個不像現(xiàn)在聽說哪塊地能掙錢就去搶,那是搶項目,很多人倒在灰色地帶,我們不會在這兒倒下的,看上去沒坎坷,其實我們最大的困難是挑戰(zhàn)自己的智力,挑戰(zhàn)對自我行為的約束能力、挑戰(zhàn)團隊的合作……這些做事業(yè)、做品牌需要的事才是我們的困難。”
再造上流社會
陳東升不止一次向記者們描述這個場面:“昨天,倫敦索斯比拍賣行,梵高的《向日葵》創(chuàng)了天價,最終價格4356萬英鎊,聽說買家來自于日本,是一位神秘客人。畫面上是一個50歲開外指點江山的拍賣師,下面坐著的都是雍容華貴的有錢人。”這是80年代他最喜歡看的《新聞聯(lián)播》最后5分鐘國際新聞里的一則,他想,那就是西方的上流社會,落槌的一瞬間,拍賣會的氣氛格外動人。
所以,從一開始,陳東升做嘉德的目標就是把中國的上流社會聚集在自己的拍賣會上。
“毛澤東時代,干部25級工資,最高一級是宋慶齡拿,450塊錢,毛澤東是二級工資,420塊,最低的25級是34塊錢,最大的差別15倍都不到。工人8級,最高80多塊,我當過學徒工,18塊5毛,轉(zhuǎn)正后20塊,農(nóng)民記工分,解放軍拿津貼。人們常說,毛澤東時代是最大的行為藝術。其實那時候國家就像一個大工廠,都勞動,財富都是國家的。沒有人為了追求個人財富而努力。”
陳東升認為,改革開放以后才逐漸形成的上層社會,是社會發(fā)展的動力。而為了聚集中國的新貴們成立的嘉德拍賣,“應該說是一個奢侈品品牌,頂尖的拍賣行才是整個奢侈品行業(yè)皇冠上的明珠。LV算什么,這些穿的、戴的只不過是個身份,太膚淺,藝術品才是最高等級。這些收藏家應該是有學識、有鑒賞能力、有財力、有家族傳統(tǒng)的,這才是頂尖藝術品、奢侈品傳承的脈絡。在創(chuàng)辦之初我就想,嘉德未來應該是大企業(yè)家、將軍、政治家的聚集地,衣冠楚楚,儀態(tài)萬千。”陳東升直言:“嘉德拍賣服務于上流社會,而我現(xiàn)在所做的泰康保險,則服務于大眾,我要做的就是把保險變成人們的生活方式。”
參加過拍賣會的人都知道,那與陳董描繪的由雍容華貴的老先生老太太為主體構成的優(yōu)雅場面相去甚遠:每一次加價都引來高聲喝彩,甚至能聽得見緊張的空氣中金幣在丁零作響,看見投資者拿著滿滿當當?shù)腻X袋子擠進門來,而會后時常有拖欠不付款的丑聞,難見到陳董希望的“衣冠楚楚、儀態(tài)萬千”,他甚至直斥某些參加拍賣會的人是“痞子”。
“拖欠其實是一種投機行為,我理解他就是在做期貨,這個想法是我的‘發(fā)明’。買下來不付錢,等一陣再拿出去拍,或者有人沒拍到,跟買主商量雙倍價錢買下來。除了拖欠,你說的現(xiàn)在的情況,只能說中國的經(jīng)濟增長畢竟是最近十年里發(fā)生的事,我們再等等。至于資本進入藝術品市場,我是不看好的,那些藝術基金、文交所,西方成熟的市場經(jīng)濟運行了那么多年,我相信他們中早有賭徒做過嘗試,并沒有成功的先例。藝術品不比房產(chǎn),房地產(chǎn)漲的時候,鬼去買都會掙錢。藝術品不能標準化,非常個人,現(xiàn)在是盛世,很多人有錢來投資,是因為它一直在漲——就和房子一樣,買來賣去的,心理很急躁。到有一天世道不好了,它漲得慢了,賣不掉了,就留在手里研究吧,天天看,天天品,不就成了藏家了。我們要多給點時間。”
私人博物館
陳東升走訪歐洲,在瑞士的溫特圖爾見到一個私人博物館,雖地處小鎮(zhèn),卻是世界級,主人曾做木材生意,收藏了幾十張雷諾阿,離世后捐出畫和房子做了博物館;在蘇黎世,另一件博物館里擁有十幾張梵高和畢加索的作品,那是畢加索當時三位經(jīng)紀人之一建立的私人博物館。這些經(jīng)歷讓陳東升最大的愿望就是擁有一間私人博物館。
他曾想如果能把前門的老火車站改造成巴黎的奧賽美術館那樣多好,“可是我不是北京市長,雖然我有財力,但是太費勁,后來想想,不要刻意去追求,是歷史選擇你,不是你選擇歷史。你堅持自己的看法走下去,可能會無限接近真理,而且還可以活得很輕松。”
好在泰康空間幾乎完成了陳東升對博物館的念想。
這個空間已經(jīng)為泰康人壽持續(xù)了十年系統(tǒng)的收藏,定位是“1942-1976-今”的美術史發(fā)展,同時致力于建立一個高學術水準的平臺,通過支持和資助有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及展覽活動,推動當代
藝術在本土的發(fā)展。
原本喜愛古代書畫還寫過小說的陳東升,在泰康空間的影響下,多多少少對當代藝術尤其是先鋒的年輕藝術家有了更多的了解,在好幾個非常先鋒的展覽上,陳都提議空間收藏那些凌厲的作品,比如《為無名山增高一米》。這也應了那句“不強求”的話吧,雖然還沒有做成中國的奧賽,相信泰康空間多年來的積累會讓陳東升沒有遺憾的。
至于多次提到的“老了以后回到嘉德去”,陳董笑笑說:“那是個驕傲的說法。老了我做兩件事,一要做個基金會,做個智庫,至少證明我在這些年里在經(jīng)濟理論、戰(zhàn)略上是有思考的;還有一個就是回嘉德,那地方很神奇,是一個時空交錯的點,四周都是八大啊、宋徽宗,在那個交匯點,你就想著,他們?yōu)槭裁催@么畫,這么寫……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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