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橫
中國的當代藝術界里,“周春芽”是一個特別容易被誤會成藝名的真名,因為很少有藝術家的姓名所能勾起的聯想會如此貼合他的畫作。1955年,當周春芽的父親在春天為自己的兒子取下“春芽”這個名字時,沒有預想到它已經昭示了兒子的成長與藝術。
幼時的周春芽除了和小伙伴們玩鬧,最大的興趣就是在作業本的背面涂涂畫畫,還打上格子自編連環畫。1977年高考重開,周春芽考入四川美院。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中國在文化上出現了斷層,一切以政治為中心,既割裂了傳統紐帶,又關閉國門把西方先進知識拒之門外,因此即便國內的當代藝術剛出現萌芽,西方風起云涌的一波波潮流還沒有大肆進入中國,走在當代藝術前列的美院也依然波瀾不驚。1981年周春芽和張曉剛一起去了四川省的若爾蓋草原,這期間他畫了《藏族青年肖像》、《剪羊毛》、《若爾蓋的姑娘》等作品,由此成為當時剛剛發軔的“鄉土美術”的重要代表。
1986年,剛過而立之年的周春芽只身前往西德的比勒弗爾德大學進修。在德國留學期間,周春芽參觀了德國的眾多美術館博物館,時值德國新表現主義在世界上的強盛時期,他看到基弗爾、巴塞利茨、彭克、里希特等當代藝術大師的繪畫占遍了德國各大美術館的正廳,他浸淫其中,創作深受這股風潮的影響。與此同時,另一個問題也引起了他的思考。因為先進的社會運作體制把競爭放在首位,西方個體之間處于敵對關系,他們在精神層面實際上是不幸福的,而中國傳統文化的溫和與中庸更具備人性的溫情,這也使得周春芽在兩種文化的對照中體會到母文化獨具魅力的一面。由此,借由自身在兩種文化撞擊中的個人體驗,周春芽開始對傳統文化萌發了興趣。
1988年回國后,周春芽對中國古典繪畫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元四家”、“明四家”、“四僧”、“四王”,尤其偏好八大山人和黃賓虹。八大山人以象征手法書寫寫意,畫花、鳥、魚、石造型奇特,擅長大面積留白以凸顯空間感和造型感,黃賓虹畫風“黑、密、厚、重”,其筆下山水氣勢磅礴,驚世駭俗,周春芽之后的創作很大程度可以在這兩者中找到根基和來源。
從1990年至今,周春芽創作了一系列讓人廣為稱道的作品,從山石到紅人,紅石到太湖石,之后又有綠狗、桃花以及桃花紅人,每一系列都既充滿濃濃的中國古典書寫審美情趣,又洋溢著張揚恣意的當代體量感和速度感。
創作于1992年的《山水精神》是周春芽由德國新表現主義轉向中國傳統意趣創作的關鍵作品。大筆觸的恣意涂抹,張揚強烈的對比色,表現的卻是充滿中國傳統山水畫意境。遠近高低的丘壑山林,和若有似無的林間小徑與行人,縱橫的線條在布面上任意而行,將畫面割碎,西方的表現主義筆觸和東方意境糅合成了一種極具當代感和藝術家個性的美學,創作手法和主題內容之間的矛盾感讓畫面充滿了奇異的張力。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山水繪畫傳統,古人筆下的山水追求物象之外的心象,依據各種技法的運用來表達藝術家內心的體悟。中國傳統山水畫是文人精神世界的真實寫照,同時又是儒釋道哲學思想的凝結。不同于西方的造型藝術,它是中國特有的藝術創作手法,也是哲學思維的可視化、形象化,我們且稱之為山水精神。這一脈至近代山水大師黃賓虹發揮到極致,又有林風眠、關良繼承衣缽,大膽走出國門,在傳統之外學習西方繪畫藝術,兩者互相融合,為中國山水注入了全新的能量。其后,在西方現當代藝術潮流的沖擊下,中國開始了大量學習西方現當代藝術的過程,中國自古以來的山水繪畫被擱置一旁,西法大行其道,傳統的東西似乎和當代斷裂了。這一期間,周春芽學習了當時西方最先鋒的德國新表現主義,因緣際會,他重新認識了中國山水精神的內涵,并以表現主義的語言敘述了中國山水中藴含的哲學理想。這種語言既具有當代大膽飛揚的性格,又是獨屬于中國傳統最精華的聲音,可以說,周春芽是繼林風眠、關良之后,牽起傳統文化線索、搭上中國山水精神脈搏的當代藝術家的第一人。而《山水精神》就恰好在這樣一個位置上。
周春芽獨特的藝術魅力不是憑空而來,除卻他作為一名藝術家的自覺追求外,本民族的生活經歷以及個人認識都參與架構了他的整個藝術體系。而這其中,更重要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在補充、對照、融合上多方面地起作用。他身上秉承了中國千年以來一脈相承的文化性格和習氣,這些表現在他的畫筆下,成為另一種美學意義上的矛盾感。這兩種矛盾感不僅僅是創作層面的問題,它更是傳統文人和當代文化人的對話,或者說歷史與當下的共鳴。
圖說:

周春芽(b.1955) 山水精神
布面 油畫 1992年作 100x80cm
出版:《Zhou Chunya》——周春芽40年回顧展,P451
展覽:“1971—2010”周春芽藝術四十年回顧展,上海美術館,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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