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樂
在上世紀50年代,中國畫的發展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中國畫甚至被荒謬地判定為封建殘餘,當人們擔心“中國畫的厄運來了!”之時,李可染以精深學識,見地獨到地提出了“改造中國畫”的觀點。他主張“冷靜地從歷史的發展追索它的沒落根源”,“再根據時代的要求,找出改造中國畫的道路”(《談中國畫的改造》李可染,原載《人民美術》創刊號,1950年)。他具體地提出“深入生活是改造中國畫的一個基本條件”,以1953年的江南水墨寫生為開端,開始了其“行萬里路”的寫生實踐。中國畫素以“求形存理”為追求,但中國畫並無寫生傳統。李可染將“水墨寫生”作為一種溝通傳統與當時代的工具,與泥古的習畫風氣相抗衡,擺脫程式山水對中國畫發展前進的束縛;同時,發掘出新時代的繪畫語言,新瓶老酒令中國畫畫壇頓添生機活力。值得一提的是,1950年,李可染始任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1956年任教授),他集創作、教學和理論研究而三位一體的“中國畫改造”行動,在藝術院校和社會團體間均產生廣泛深遠的影響。
李可染通過寫生實踐也明確了其自身的藝術道路,並在技術與理論方面屢屢創新,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貌。《雁巖一景》是一件瞭解李可染山水寫生觀的演變,以及認識李家山水畫面貌特徵的關鍵作品。此件於1962年創作完成。從李可染踐行山水寫生至此,歷時數十年,他昇華“寫生”提出“采一煉十”的創作主張。“采一煉十”中一個“煉”字使得他的山水作品實現了從“寫實”到“寫意”、從“寫生”到“創作”、從“寫境”到“造境”的轉變;而以“一”到“十”為目的的提煉,則體現了藝術家通過深入觀察、靈動表現,在畫面中呈現物象本質特徵的極致追求。
從《雁巖一景》的款識中可讀到:“雁巖一景。可染作於從化。”雁巖應是浙江雁蕩山一地的景致,而從化則地處廣東中部。這之間的時空之差告訴我們:畫家可能在一地寫生記錄之後,在另一地將它們創作成畫面。這或許即是李可染寫生觀中對於“實景寫生”弱化的確鑿記錄。當寫生擺脫實地實景,寫生即運用於創作,此時“寫生”成為了一種精神。我們看到,佔據畫面大部分空間的厚黑山巒,時而山體裸露顯出堅硬巖石、時而樹木蔥鬱松潤欲滴,以及密集錯綜的礁石、奔湧的溪流等等,正如雁蕩山地區溝谷、巖嶂的地貌特徵。藝術家大膽積墨、皴法熟練並坐實於自然的真實,實乃采一煉十的寫生精神。山巒的前後穿插、陰陽向背以及植被的深淺疏密被表現得豐富微妙,這一切都極見功力。《雁巖一景》體現了李可染山水畫中對山體塑造的飽滿、結實、緊湊的特徵。而在層層渲染的墨色山林中,處處都有令我們眼前一亮的神來之筆,如近景處表現溪水活脫出挑的“飛白”;“留白”的村落;宛如山體高光、反光的“擠白”以及游移在遠山間的氤氳之白,畫家巧妙地製造出強烈的對比,通過幾處亮點串聯成畫面的觀賞線索。從“對景寫生”到“對景創造”李可染在畫面構成方面傾注了很大心力,其中期山水畫以“正中見奇”為特徵,《雁巖一景》即是典型。一股清流從山澗間蹦出,礁石之雜亂令人耳目一新,溪水嘩嘩之聲在人心底激蕩。前景處聚落式的房屋也是先生的創舉,這種近乎成為李家圖式的村落以及奔騰活潑的溪流,或許是對開篇處藝術家提倡的“深入生活改造中國畫”的響應,和諧安寧而充滿活力的集體生活正是當時時代精神之寫照。一幅傑出的山水畫作品,在任何時代觀看都具有共通的體驗。畢竟,這其中的開放活潑、深沈渾厚、寬廣博大,足以使觀者游目騁懷,而極視聽之娛。
1962年,李可染開始了被後世稱之為經典的《萬山紅遍》系列的創作,他繪制《萬山紅遍》(一)畫稿,同年還作《黃山煙霞》、《灕江》等。《雁巖一景》的創作臨近李可染山水創作的巔峰,扎實深入且獨具新意,是一幅解讀李可染山水畫的極佳作品。

圖說:
李可染(1907~1989) 雁巖一景 設色紙本 鏡片 1962年作 69×46cm
出版:《八家山水畫選集》第5圖,香港集古齋有限公司,1989年。 說明:王貴忱舊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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