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樂
齊白石的《花卉草蟲》是一組獨具匠心的鏡面四屏。白石老人曾在一幅畫蝦圖中感慨題道:“予年七十八矣,人謂只能畫蝦,冤哉!”從這詼諧題句里,我們知曉白石老人自覺其成就不應限于畫蝦,而《花卉草蟲》正是老人藝術表現力的全面展現。這套鏡面作品的題材包括:蝦、雛雞、海棠和葡萄。其中蝦和雛雞無點景,卻宛如蝦戲淺水,雛見田間,成組結群,經營得當。蝦、雛雞精彩神妙,為世人公認齊先生“二絕”。而讀海棠一面,闊葉垂香下停有一只兼工帶寫的蟋蟀,頓時清香沁脾、蟲鳴幽然,畫面充分調動了我們的通感,便覺畫面氣息已聲、色、味充盈而靈動。至松鼠葡萄圖,更是惹人喜愛,老畫家定格了一只剛從葡萄藤上摘下果實的小松鼠。它機敏地用尾巴保持住身體的平衡,可能下一個動作它將要跳出畫面,覓一處僻靜,獨享甜美,小動物生活的富足也讓人覺得愜意。這四條屏是一套難能可貴的組合。白石老人似是信手拈來,但他對畫與畫之間的關系仍布置有心:四景皆發生在春夏之際,并且此組是其條屏系列中用色較多的組合,暗合了季節的生命活力,也使整組作品具有更高的觀賞性。
白石老人這套鏡面四屏鈐用三方?。耗救耍ㄖ欤R大(朱)、齊大(白),每一幅署款也均不相同。其別署眾多,如:杏子塢老民,星塘老屋后人,借山吟館主者、寄萍、寄萍堂主人、木人、齊大、木居士、湘上老農、三百石印富翁等等。這一方面是白石在向當時的文人傳統看齊,更多說法認為別號是其藝術歷程的線索:木人、木居士是指他的木匠出生;“三百石印富翁”定是他刻了三百方自用石印,堪稱富翁等等。而寄萍、老萍、萍翁、寄萍堂主人等,具有漂泊情愫的別號大概是齊白石遠離家鄉定居北京后作頻繁使用。
而白石老人并未在這套鏡面上署明時間,整套作品筆墨活脫、題材構成完整、風格成熟穩健,大概是其衰年變法完成之后至晚期風格形成之間的作品。從蝦這一屏來推斷,據考證:白石老人60歲之前畫蝦以摹古為主;62歲開始,在案頭養長臂青蝦,終日觀察、時常寫生,以研習蝦的結構和動態;66歲后,在對蝦的動勢、神態進一步觀察的基礎上拓展了筆墨的表現手段,色分濃淡,模仿青蝦的清透晶瑩,并改進眼睛的畫法,主觀地把眼睛畫大并畫成外橫樣式;到70歲以后他筆下蝦的特征基本定型,蝦須被作為特征提煉,減少了次要部分的蝦腿,用筆用墨日臻完美。此幅蝦略施青色,可以看到白石老人在蝦的表現上的繼續嘗試,但此時已具備完整的樣式特征,且構圖聚散有致、經典完美。這套條屏則大致是老人70歲之后的作品。
畫蝦作為白石老人繪畫題材的個案,也反映了其藝術實踐對近現代中國畫的指導意義。從中我們看到從寫生到寫意的順承轉化,似乎還讀出了一些現代繪畫的秩序感和構成感。同時,這種寫生訓練和筆墨表現技巧也運用在白石老人各種題材繪畫的創作中。藝術家進而提出“妙在似與不似之間”的論述,筆、墨、水、紙和物象的關系微妙不可言喻,令人折服。如《花卉草蟲》四屏,近看雛雞絨毛的暈染,筆、色、墨清晰有致,遠觀則覺柔軟、可愛,質感可信。如果說,客觀觀察對象進行筆墨表現,實則也是自古以來中國繪畫的傳統之一,而對西方繪畫的吸收借鑒的藝術實踐在同時代其他藝術家中也兼而有之,那么,齊白石更獨特之處或許在于其骨子里醇厚質樸的泥土氣息。這使得他在新時期成為備受推崇的“人民藝術家”。而內在的一方面是,這是他天然具備的長于觀察、重視體驗、直覺敏銳、勤勉務實的素質的外現。有趣的是這些共同作用在他的繪畫上就生發出一種“趣”的格調,例子不勝枚舉。正如我們在《花卉草蟲》四屏中看到的,松鼠摘果的生趣;群蝦戲水的理趣;蟋蟀海棠的諧趣;雛雞覓食的童趣,而此處款識:雛雞漸大,羽毛一換全無小時之本色。當是一句直白敘述,但敏感的人也許感慨:人的成長不也正是這樣嘛,頓覺智趣流露。

圖說:
齊白石(1863~1957) 花卉草蟲
設色紙本 鏡片(四屏) 56.5×21.5c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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