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杜衛民

　　以意境深邃的山水畫為主體代表的我國古代繪畫作品，大多出自名家之手，還有許多是文人士大夫和高級貴族乃至皇帝的非功利目的純欣賞性的藝術創作，在世界美術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世界上各個國家、地區和各個民族，由于社會風情、文化傳統、世界觀和藝術觀等方面的差異，由于采用的物質材料和表現手段的不同，因而各自創造了獨特的繪畫樣式。大體上可分為以中國畫為代表的東方繪畫和以歐洲繪畫為代表的西方繪畫兩大體系。

　　中國書畫是中華民族文明史的藝術結晶，在世界藝術之林獨樹一幟，具有深厚的藝術傳統和鮮明的特色。而其中，晉唐宋書畫以存世最早、數量最大、藝術成就最高，在世界美術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幾乎可以說每一件都是具有極高歷史藝術價值的世界一級珍品。這其中的原因十分復雜，涉及到社會政治、文化思想等深刻的歷史背景。

　　古代社會中的繪畫是作為建筑室內裝飾的壁畫。直到今天，壁畫仍然是繪畫的主要形式之一。古代壁畫的存世主要依賴古代宮殿、寺廟等建筑的存在。由于古代建筑的毀壞，古代壁畫很少能保存至今，我國古代建筑以木結構為主，更難以保存，唐代以前的建筑蕩然無存，只有少數墓室和西北干燥地區的石窟寺中及元以后的寺廟中有少許遺存。古代壁畫多為古代匠人，而且很多是奴隸的偉大藝術創作，但畢竟數量不多，不能作為繪畫史的主體部分，而且壁畫屬于不可移動的文物，不能個人收藏。

　　可移動收藏的獨立畫幅形式的小型繪畫，在古代西方主要有兩種：一是祭壇拼板畫；二是羊皮手抄書插圖為主的細密畫。7世紀以后，基督教的圣經和祈禱書上普遍應用此畫種。8世紀，印度流行貝葉經的插圖。但這些在整個古代繪畫作品中只占很少的部分。西方繪畫藝術無論是數量還是藝術成就，主要體現在文藝復興以后的繪畫創作。而我國則不然，在西方文藝復興之前的一千年間，也就是晉唐宋時期，我國創作了大量可移動收藏的獨立畫幅形式的小型繪畫作品，即卷軸畫。這些卷軸畫和書法作品歷經兩千年磨難，流傳至今，有千余件之多。據文獻記載，這種作品的創作時期應早于晉唐，不過，能夠保存到今天的最早的繪畫是晉唐時期的。其中，許多號稱晉唐人的卷軸，多出自宋人重新臨摹或是被后人題作晉唐人的較晚作品。另外，從藝術成就和藝術價值上來說，我國古代書畫作品比同時期西方繪畫藝術要高得多。雖然很多作品有可能是壁畫的稿本，還有的是屏風上的貼落和紈扇，但我國古代的這些繪畫作品，大多數是藝術修養很高的專業畫家的作品，還有許多是文人士大夫和高級貴族乃至皇帝的非功利目的純欣賞性的藝術創作。并且，以意境深邃的山水畫為主體代表的我國古代繪畫和以純抽象情緒美感為表現手法的書法藝術，在審美內涵上也要高于以宗教神話人物為題材的西方古代繪畫。

　　造成我國古代書畫藝術上述特色的原因，首先歸功于我國特有的繪畫材料和室內裝飾方式。我國特產的絲絹和后來發明的紙張，為可移動的小型書畫作品提供了豐富物質材料。而且，絲絹和紙比木板、羊皮容易裝裱收藏。絲絹成卷，所以手卷是最早最傳統的繪畫和書籍形式。我國古代木結構建筑的室內裝修也是以木門窗、木隔斷、木屏風為主，上面的裝飾則以懸掛、張貼絹紙書畫為主，而不是繪制壁畫。這些懸掛、張貼的絹紙書畫還可以取下來更換和收藏。所以，我國繪畫的形式以立軸和屏條為主。后來的冊頁實際上是由早期的貼落揭下來后裝裱組合而成，宋人紈扇中有的也可能是貼落。

　　其次，我國古代書畫是我國中古時期特殊的政治和文化的產物。大約在公元5世紀左右，由于腐敗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羅馬和漢朝這兩個世界上主要的大帝國同時衰落，人類歷史進入中古時代。在思想文化上，帝國時期的進取精神為天國的冥想和虛無飄渺的玄論所代替。藝術歷來是思想的產物和宣傳的工具。因此，人類藝術的風格此時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西方中世紀的藝術，無論是建筑、繪畫、雕塑，主題都緊緊圍繞基督教經典。而我國雖然“南朝四百八十寺”的詩句反映了當時佛教的盛行，但在上層知識分子中，還是以傳統的儒家和道家哲學為主，特別是融合了部分佛教哲學的道家“寧靜超塵”的思想是我國中古以來最主要和最高的精神境界和追求。在這種思想影響下產生了我國獨特的藝術和生活方式：山水詩畫、琴曲、游山賞花、品茗飲酒、鑒藏古物、欣賞書法所表現的情緒美。這種藝術的魅力之大，連貴族和皇帝，甚至是胡漢混血和完全胡人的皇帝，比如梁武帝、隋文帝、唐太宗、宋徽宗直到清高宗乾隆，都為之吸引著迷。他們的園林仿照鄉間村落，器用陳設中樸素雅致的瓷器似乎比華麗貴重的金玉顯得更加有品味。另外，西方中世紀基督教僧侶們是精神文化領域的統治者，而我國則是文人士大夫。隋文帝創立、唐太宗和武則天加以鞏固并歷代遵從的科舉制度，使我國古代文人士大夫階層的人數遠遠多于西方的基督教僧侶。因此，他們欣賞和創作的書畫為代表的藝術遠遠多于和高于同時期的西方繪畫藝術。

　　(作者為中國國家博物館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