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蘭亭集序》,唐代馮承素摹本
兩晉南北朝是中國書法史上一個璀璨煥然的時代,涌現出許多彪炳青史的書法大家,各種書體相繼發展走向成熟。代表這個時代的書壇巨擘,無疑是王羲之。
王羲之兼習眾法,擅長隸、楷、行、草諸書體,尤其對楷書和行書的確立作出了極大貢獻,被后人尊為“書圣”。作為百世楷模,作為中國書法藝術史上人人景仰的一座高蜂,王羲之的書法作品不僅很早就成了人們仿效臨習的范本,也成了宵小之徒作偽射利的對象。
六朝時期,書畫藝術品賞鑒收藏之風漸盛,名跡買賣開始成為普遍現象,造假的情況也屢見不鮮。別的不說,王羲之的傳世書跡中就假貨色甚多。南朝劉宋時的鑒賞家虞和,曾奉詔搜訪二王名跡。他在《論書表》中說,當時上當吃虧者大有人在:“劉毅頗尚風流,亦甚愛書,傾意搜求,及將敗,大有所得。盧循素善尺牘,尤珍名法。西南豪士,咸慕其風,人無長幼,翕然尚之,家贏金幣,競遠尋求。于是京師三吳之跡頗散四方。羲之為會稽,獻之為吳興,故三吳之近地偏多遺跡也。又是末年遒美之時,中世宗室諸王尚多,素嗤貴游,不甚愛好,朝廷也不搜求,人間所秘往往不少。新渝惠侯雅所愛重,懸金招買,不計貴賤。而輕薄之徒銳意摹學,以茅屋漏汁染變紙色,加以勞辱,使類久書,真偽相糅,莫之能別。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
這是較早記載書法名跡作偽的文字——先摹仿二王書跡形貌,再用茅屋臟水染色,加上搓磨作舊,還故意把真偽書跡糅雜一起,務求魚目混珠,瞞天過海。這種種手段之高妙,實令人匪夷所思???,類似的手法至今不是還有人沿用嗎?有不計貴賤懸金招買的需要,才會有輕薄之徒銳意造假投其所好。
南朝齊王僧虔(公元426-485年)在《論書》一文里提到,晉穆帝司馬聃時,有張翼擅效仿王羲之自書表,觀之者難分真假,令王羲之也慨嘆“小子幾欲亂真”。同時還記載說,“康昕學右軍草,亦欲亂真。與南州釋道人作右軍書贊。”張翼、康昕、南州釋道人等,均與王羲之父子時代相近。他們著意模仿右軍書,均能達到亂真程度。王僧虔沒有說到他們這刻意亂真意欲何為,但,即便不一定出售射利,也說明王書名跡之不易鑒別真偽。
梁武帝蕭衍在位達四十八年之久,半壁江山算得上久享太平。張僧繇為其時名畫家,深得蕭衍賞識,凡崇飾佛寺之事,多命張氏主之。用唐代美術史家張彥遠的話來說,作為一國之君的蕭衍,對名畫法書寶器是“尤加寶異,仍更搜葺”,歷代史家無不推許梁武帝時期文物收藏之鼎盛。蕭衍所撰《書評》,列出漢至梁之間的近三十位書家進行論評,著眼點又在于作品,這種角度與他精于文學和樂律的豐富修養很有關系。在《答陶弘景書》中,蕭衍很不客氣地指出頗有王羲之贗品亂人耳目,乃至損害了王書聲譽的狀況。在鑒別王書真偽方面,他也每有警辟之語,如說 “逸少書無甚極細書,《樂毅論》乃微粗健,恐非真跡?!短敷稹啡鐝头矫?,筆力過嫩,書體乖異,上二者已經至鑒。”這顯然是頗見心得之言。據記載,在著力搜訪之下,蕭衍時期宮廷所藏二王書跡獨多,計有78帙767卷,皆重加裝褫,題金飾玉,寶重備至。
蕭衍的三個兒子蕭統、蕭綱、蕭繹在藝文方面也甚有造詣。蕭繹為梁元帝,自幼好學能文,以著述宏富見稱,自己就是丹青好手,還加上極嗜收藏,僅藏書一項便達到十四萬卷之多。由于南朝歷代的積蓄,以及乃父蕭衍近五十年的苦心經營,蕭繹在位雖僅兩三年,內府收藏的書畫精品卻達到一個史無前例的高峰。
這豐贍的藝術珍品,最后落了個悲劇結局。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述曰: “侯景之亂,太子綱數夢秦皇更欲焚天下書,既而內府圖書數百函,果為景所焚也。及景之平,所有畫皆載入江陵,為西魏將于謹所陷。元帝將降,乃聚名畫法書及典籍二十四萬卷,遣后閣舍人高善寶焚之。帝欲投火俱焚,宮嬪牽衣得免。吳越寶劍,并將斫柱令折。乃嘆曰:蕭世誠遂至于此。儒雅之道,今夜窮矣。于謹等于煨燼之中,收其書畫四千余軸歸于長安。”
所謂“侯景之亂”,是大寶二年(公元551年)由東魏歸降的大將侯景叛亂,殺了簡文帝蕭綱。這是張彥遠所說蕭綱為太子時曾夢天下圖書被焚,不意應驗于侯景的典故。時任湘東王鎮守江陵的蕭繹,派王僧辯、陳霸先出兵討滅侯景,蕭繹即位,稱元帝。僅三年,西魏軍圍困江陵,蕭繹見城池將破,“儒雅之道,今夜窮矣”,揮淚長嘆之下,斫柱折斷吳越寶劍,“乃聚名畫法書及典籍二十四萬卷,遣后閣舍人高善寶焚之”。幾朝皇帝所集,連同其中的二王書跡珍品,悉數付之一炬。西魏將領于謹在劫后余燼中尚撿得書畫四千多軸,是為僅存的九牛一毛。
這是書畫鑒藏史上一千古浩劫,顏之推說:“人民百萬而囚虜,書史千兩而煙飏”。斯文盡喪,洵足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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