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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立之年愛上收藏古字畫
大約在而立之年,張伯駒愛上了收藏古字畫。現(xiàn)在看,他的所作所為功德無量,但在當時,他卻是歷經(jīng)艱辛,倍感壓力。
張伯駒曾寫道:“予生逢離亂,恨少讀書,三十以后嗜書畫成癖,見名跡巨制雖節(jié)用舉債猶事收蓄,人或有訾笑焉,不悔。”
“人或有訾笑焉”,寥寥數(shù)字,看似輕描淡寫,但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這句話的沉重和酸楚。
為了收藏古字畫,他時常一擲千金,張家雖是巨萬富豪,也擱不住這樣的用度。久而久之,家里積蓄無多,而重要的古字畫仍不時現(xiàn)身江湖,張伯駒志在必得,就不惜變賣家產(chǎn)、宅院,不惜大量借錢,不惜傾家蕩產(chǎn)。張鎮(zhèn)芳1933年去世,張伯駒成了一家之主,可以自由支配財產(chǎn)。但當他拿一所大宅院換來一張輕飄飄的字畫時,曾對他寄予厚望的母親免不了嘮叨、抱怨。家族之中,更有人斥責他為“敗家子”。過去項城甚至有種說法,認為是“民國四公子”中的袁克文、張伯駒敗壞了項城的風水。其實,從袁世凱企圖稱帝那一刻起,中國政壇的項城勢力,已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與張伯駒、袁克文何干?如今看來,袁克文性情瀟灑,多才多藝,是項城的風光;張伯駒視錢財為身外之物,視權(quán)力為無物,罄盡家財為國藏寶,更是項城人的驕傲。
除了家族的壓力,讓張伯駒更痛苦的,是有時不得不眼看著國寶流失國外。他后來回憶說,“不知情者,謂我搜羅唐宋精品,不惜一擲千金,魄力過人。其實,我是歷盡辛苦,也不能盡如人意”。這份心情,只能用“悲壯”形容。
為了留住一件國寶,他時常要費盡心力,歷盡艱辛,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在他的收藏生涯中,最復雜曲折的經(jīng)歷,是收藏《平復帖》。
陸機 平復帖
陸機墨跡成稀世之寶
1934年前后,在湖北一次賑災書畫展上,張伯駒第一次看到《平復帖》,當時其主人是溥儒。此人是道光皇帝曾孫、恭親王的孫子,家中收藏名書名畫很多,有韓愈的《番馬圖》、懷素的《苦筍帖》、魯公(顏真卿)的《告身》、溫日觀的《蒲桃》,等等,最重要的,則是《平復帖》——年代最早的傳世墨跡。
1936年,有朋友給身在上海的張伯駒傳信,說溥儒所藏唐代韓干的名畫《照夜白圖》被古董商買去,準備賣往國外。張伯駒大驚,趕忙給當時主政北平的宋哲元將軍寫信,希望他過問此事,不要使其流出國內(nèi)。但宋哲元接到他的信時,畫已被轉(zhuǎn)賣到英國。
張伯駒擔心《平復帖》重蹈覆轍,急忙托朋友到溥儒家商量,希望不要讓該帖再流出國境,并表示自己愿意出價收藏。但溥儒表示自己當時“不差錢”,如果實在要買,拿20萬大洋過來。當時張伯駒根本拿不出20萬大洋,只好暫時放棄。
《平復帖》到底是什么?開價20萬大洋,令張伯駒也望而卻步?
說起來,該帖不大,長23.8厘米,寬20.5厘米,上有9行85字。巴掌大的一張紙,為什么那么珍貴?
這首先要從它的作者陸機說起。說起此人,大家都不陌生,他的祖父陸遜,就是策劃智取荊州、指揮火燒劉備連營700里的東吳名將。他本人被譽為“太康之英”,是西晉太康、元康年間最有聲譽的文學家,為文講求音律諧美,講求對偶,是駢文的奠基者。其代表作《文賦》是中國第一篇系統(tǒng)的創(chuàng)作論,對后世文學理論的發(fā)展有著重要影響。
《平復帖》本是陸機寫給朋友的信件,信中談到另一位友人的病情,有“恐難平復”之句,故被后人尊為《平復帖》。一位喜歡書法的朋友告訴我,歷史上不少書法名作,都是偶然寫就。大約在無意之間,作者更能揮灑自如,“佳作天成”。陸機的這個作品,使用禿筆書寫,筆法質(zhì)樸老健,筆畫盤絲屈鐵,結(jié)體茂密自然,富有天趣,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后人贊其“禿筆蘸墨,抒發(fā)痛楚之情,其用墨確實是神乎其技,冠絕古今”。
《平復帖》的價值,更在于它在中國書法史上的珍稀性和獨特性,它是中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書法真跡,被尊為“中華第一帖”。據(jù)《宣和書譜》記載,《平復帖》作于晉武帝咸寧初年,即公元275年,比《蘭亭序》的書寫時間早79年。而且該帖是真跡,若與留傳下來的《蘭亭序》唐朝摹本相比,則早360年以上。其珍稀性無與倫比。正如明人董其昌題跋所云:“右軍以前,元常以后,惟存此數(shù)行,為希代寶。”在中國書法的演變過程中,《平復帖》也有著重要的地位。中國書體的演變,大約經(jīng)過篆書、隸書、章草、楷書、今草(楷書與今草處并列地位)、行書幾個階段,《平復帖》介于章草與今草之間,是兩者過渡時期的典范之作。章草到今草的轉(zhuǎn)變,曾經(jīng)歷一個長期的過程,但唯有陸機的這篇墨跡有幸流傳至今,成為這一轉(zhuǎn)變的重要見證。
《平復帖》曾為宋徽宗收藏,有宋徽宗六字瘦金體題簽及宣和諸璽。此后多次轉(zhuǎn)手,清朝時成為雍正孝圣憲皇后的嫁妝,孝圣憲皇后臨死前,將其賞賜給其子成親王,后成親王曾孫載治去世時,其諸子皆幼,恭親王被指派為監(jiān)護人。大約在此時,恭親王乘機將《平復帖》據(jù)為己有,后來就傳給了他的孫子溥儒。
上世紀30年代中期,溥儒收藏的《平復帖》現(xiàn)身江湖,頓時舉世驚羨。
溥儒的朋友,著名學者、書法家傅增湘評其為“自六朝以來,傳世絕罕”,“二千年來孤行天壤間,此洵曠代之奇珍,非僅墨林之瑰寶也”。
眼力過人的張伯駒也認為,“無論從《平復帖》作者陸機這位文學家的作品和書法成就來說,還是從史學和關(guān)于造紙、筆、墨等的考古學方面來說,它都是稀世之珍”。
韓干的《照夜白圖》流落國外后,《平復帖》的命運引起很多人的憂慮,張伯駒能把它留在國內(nèi)嗎?
4萬大洋“歉疚價”
《平復帖》的主人溥儒,也不是等閑人物。他字心畬,號舊王孫、西山逸士,自幼飽讀經(jīng)書,詩文書畫皆秀逸出眾,青年時代留學德國八年,獲生物、天文兩博士學位。歸國后隱居北京西山,不問時事,潛心丹青,他的山水畫宗法宋元,以淡雅見長,畫面充滿和諧靜謐之氣。1926年,他在北京首次舉辦個人畫展,一鳴驚人,畫名大著。后與張大千齊名,并稱“南張北溥”。他的畫極搶手,一生不知掙了多少錢財,但他平生魏晉風度,從來不拿錢財當回事。
當時溥儒的開支極大,他全家二三十口坐吃山空,僅憑他教書賣畫養(yǎng)活一家人。所以每有大事,就得賣些家藏的古董字畫籌錢。
1936年,張伯駒托人上門求讓《平復帖》,這時溥儒“不差錢”,所以開出20萬大洋的價碼,以嚇退張伯駒。但張伯駒也自有打算,20萬他是拿不出來,“不過我也是備下一案,以免此件流出國外”。后來張伯駒這樣寫道。
第二年,張伯駒又托溥儒的畫壇摯友張大千致意,表示愿意以6萬大洋收藏《平復帖》,但溥儒仍執(zhí)意要20萬大洋,這事再次擱下。這年春節(jié)前,溥儒母親去世,需大筆的錢。幸運的是,張伯駒此時正在北京,經(jīng)傅增湘先生從中斡旋,雙方商定了4萬大洋的價碼。
此時,矚目《平復帖》的絕不僅僅張伯駒一人,有個白姓書畫商欲將此帖轉(zhuǎn)賣給日本人,出價20萬。另外,不少晚清遺老致信溥儒,試圖勸說他不要轉(zhuǎn)讓《平復帖》,他們建議將喪事從簡,或者只是將《平復帖》抵押。
面對這些阻礙,傅增湘極力斡旋,說服眾人。而對《照夜白圖》流落國外,溥儒也常有覆水難收的歉疚,雖然先后兩次沒能與張伯駒談妥,但私下多次表示:“我邦家之光已去,此帖由張叢碧
(張伯駒號叢碧)藏也好。”他回絕了出高價的畫商,決意轉(zhuǎn)讓給張伯駒。《平復帖》最終易手。張伯駒對此大為快意,他寫道:“在昔欲阻《照夜白圖》出國而未能,此則終了宿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擁有《平復帖》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擁有《平復帖》后,張伯駒“蟄居四年,深居簡出,保護此帖……經(jīng)過多少跋涉、離亂,我都如性命一樣地寶藏此帖”。
但4年后,張伯駒遭人綁架,綁匪勒索300萬,包括《平復帖》在內(nèi)的收藏字畫面臨考驗。
寧死不賣古字畫
1941年,張伯駒前往上海,出任鹽業(yè)銀行上海分行經(jīng)理。他本來對銀行業(yè)務毫無興趣,名義上是鹽業(yè)銀行的總稽核,實際上只掛名不干事。因鹽業(yè)銀行總經(jīng)理吳鼎昌多次要求,才勉為其難來到上海,不過仍是掛個名,將銀行事務都委托給了兩位能干的部下。
幾個月后的一天,張伯駒去外灘碼頭接朋友,剛出里弄口,突然有三個人沖過來綁架了他。
綁匪向張家獅子大開口,索要300萬(偽幣),否則撕票。
這時候,張家的錢財基本上都變成了古字畫。張伯駒搞收藏跟別人不同,他是只進不出,收藏的都是珍品,一旦到手,決不出賣賺錢。如此一來,家里越來越空,根本拿不出那么多贖金。而綁匪的后臺是汪偽76號總部,這樣的事警察是絕對不會過問的。出于種種考慮,銀行方面也拒絕幫忙。
萬般無奈的潘素設法與綁匪溝通,得到看望丈夫的機會。張伯駒悄悄告訴潘素,家里那些字畫千萬不能動,尤其是那幅《平復帖》,“那是我的命。我死了不要緊,那字畫要留下來。如果賣掉字畫換錢來贖我,這樣的話我不出去”。
就這樣,雙方僵持著。張伯駒的朋友孫曜東從中斡旋,綁匪沒有撕票,卻也不想放走張伯駒。一直到八個月后,綁匪看實在要不來那么多,就答應降價,勒索20根金條。張家設法湊足20根金條,張伯駒才得以脫離苦海。
張伯駒很快離開上海,取道江蘇、河南,來到陜西西安,將年幼的女兒托給友人照管。然后回北平,悄悄運送古字畫到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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