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杞人憂天的典故,在中國家喻戶曉,那位總是擔心天會塌下來的杞國人向來被視為笑談,譏笑他沒事找事,為不可能出現的事操冤枉心。
是的,天也許不會塌下來,但是,人有憂患意識則沒有錯。那么,在這個世界上,是哪些人最集中地體現了人的憂患意識呢?——應該是那些被人們稱作知識分子,或者稱為文人的人。打個比喻,這些人就像群雁入睡之后,還在值班的那只大雁,擔負著預警的重任,它時時睜大眼睛,警惕四周可能出現的危險。
在這個意義上看“憂天”,它其實并不可笑,它正好體現了一種文人傳統,這個傳統表現為,關注未知的事物,關注未來的事物,關注與個人現實利益完全不相干的事物……這些都是文人的天性。
美術界有一個以從事藝術批評寫作的人叫彭德,蝸居西安美院,曾經努力著書,創造三年不下樓的記錄。大作《中華五色》出版后,彭德又開始下樓,恢復了過去指點江山,辯才無礙的批評生活。近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拿起了放下了二十多年的畫筆,畫了一組名叫《人類遺跡》的繪畫,表達對人類未來環境和生態問題的擔憂。
這批畫作應當被看作是當代的憂天之作,它們是虛擬的人類未來的圖景,這組畫作都體現出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冷峻、凄清,沒有人跡,沒有生氣。內容是,掩埋了一半的獅身人面像、傾倒在地上只露出頭部的自由女神像、皸裂的土地上的悉尼歌劇院、殘頹的巴黎凱旋門……這些藝術史上最著名的建筑和雕塑,成了我們在******影中曾經看到過的文明的遺跡。在作者的想象中,未來由于生態環境的惡化,地球上沒有了生命,只有這些殘留的人類遺跡。
這些畫是中國文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在當代社會的延續,今天,則應視作是當代公共知識分子的責任和使命。彭德說,“我想把這批畫送給聯合國總部或分送各個大國政府,但愿它們變成杞人憂天的話柄”。有人問,最希望誰來為這些畫寫評論?彭德答:潘基文。
彭德說他的這些畫是給圈外人看的,不是給圈內的學院派看的,他要的不是專業的技巧和畫面的精細,而是觀念的鮮明和視覺的震撼。所以,這些畫說明性很強,警示性很強,它具有直截了當的力量,沒有曲里拐彎,沒有遮遮掩掩,而是開門見山,直指人心。
或許,把這個題材讓給其他的專業油畫家,他們也會畫;但是,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過于技巧、過于“藝術”,反而丟掉了畫面中那種質樸,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這涉及到對當代藝術的理解。當代藝術最重要的特點是要體現知識分子的立場,體現它的正義感、批判性、問題意識、憂患意識……恰好在這些方面,今天許許多多的藝術家做不到,盡管許多人也冠以“當代”之名,但干的是投機、媚俗、欺世的事情。
知識分子的立場是超越性的。他們總是在人們習以為常,理所當然事情中,看到其中的乖謬和荒誕;他們總是在人們現世的享受和放縱中,指出未來的危機和隱憂。盡管他們也許不討人喜歡,但他們總是欲罷不能。就像彭德的這些畫作,雖然冷峻,荒涼,但是外冷內熱,沒有對人類的大愛,是不會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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