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聽一朋友說匡時五周年秋拍將會推出一個以銀飾為主的中國古董首飾專場,我非常感興趣,仿佛有一種連綿不斷的情愫吸引著我。小時就聽姥姥說,過去女人不可能沒幾件銀首飾。出門戴的起金的要戴金,而在家里則隨時會戴銀,那基本是女人日常生活中身體的一部分。
作為曾經的白銀帝國,中國老百姓對銀器都不陌生。但是,也又因為極高的白銀存儲量,銀飾一直沒有金飾的地位高,它們更多是民間日的實用品或裝飾品。但是曾經家家都有的老銀飾,在近50年中的存世量已經與往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據說一個是“文革”時期的大量損毀,然后又有上個世紀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一度風行的將銀首飾拿到金店換黃金首飾潮流。

明代 銀包金高浮雕手鐲一對
尺寸 內徑 6cm
也正是因為如此,每當我看到明清流傳下來的銀飾品的時候,都更加感慨,曾經民間工藝的精巧意趣風致,記錄的一個曾經是多么豐富精美,有情有致的民間文化,正因為它們本不屬于大雅之堂,才更印證我們曾經有過的文明的高度----民間藝術更能反映一個文明的普遍水平。面對今天各種廉價品的貨攤,無法不感慨,那曾經的輕輕松松的優美,怎么能消失得如此之徹底?如此之無影無蹤?
也正因此,銀飾品的文化價值和精致工藝價值,也隨著我們今天對中國藝術的再認識而變得珍貴。
它們的主人,一位出身于江南藝術世家后來游歷海外的藏家,在幾番斟酌選擇之后,把這些閃爍著歲月幽光的銀飾交到北京匡時的手中。“我第一次來匡時,映入眼簾的就是那面墻,淺淡的綠色有一種內斂和低調的張力,”他說,“讓人能片刻間寧靜下來,與這些陪伴我多年的銀飾一樣。”

清 銀蝙蝠紋耳環 尺寸 長2cm
這些銀飾的主人也經歷了同樣一個從不把它們當回事,到對它們傾注越來越多的喜愛與感情的過程。最開始,盡管家庭受到文革沖擊,但是作為獨子仍然受到全家人的獨崇。八十年代的成長過程,像那時的學子一樣,充滿對西方文化的向往和崇拜,選擇到北京學習外語專業,那時的他,對于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傳下來的金銀器,并無,沒有覺得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也許是在海外受到的影響,也許是年齡與閱歷的增長,收藏家對中國藝術的血液里的東西逐漸回歸,來自鄉間的外公外婆那份純樸的愛也成為讓心靈溫暖甚至流淚的記憶。作為唯一的獨子,母親早就告訴他,這些銀器將由他繼承,而拍攝音樂紀錄片的工作讓他走遍中國的大江南北,他有機會收集到更多的銀飾品。父親早逝,在家里跟母親一起把玩母親喜愛的飾品,也成為母子倆感情交流的途徑之一。
收藏家本人的心路歷程,何嘗又不是我們一個時代的縮影。革命把傳統粉碎,而當物質生活再次回歸富足,心靈又在哪里得以棲息與沉淀?
收藏家的故事,也說明,是的,其實物品的意義,當它們跟我們的情感連接的時候,才更有意義。
這些來及民間的藝術品,每一件的背后何嘗不記錄著情感,家庭,與歲月的故事。男人給女人的信物,母親給女兒的傳承,新生兒出生時,老祖父到銀匠鋪打個滿月的銀鎖…..它們不是被供在殿堂上的圣物,而是跟生命與情感相連的日常,它們在體溫的滋潤下,有著人間煙火的喜悅與色澤,它們的風格也同樣是人間煙火的神采與飛揚。銀匠不緊不慢地打,歲月悠悠地過,直到有一天,動蕩來臨,安好的歲月灰飛煙滅,再回首,那一份日常生活藝術的安頓與悠游,卻已如夢境般難以追尋。
因為銀飾的民間性,可以說,它們相當于“風雅頌”中的“風”,是來自于民間的流行藝術。正如《詩經》中的風有著民間藝術的活潑與自在,我們看到的這些銀飾品也同樣有著民間藝術的人情與風致。佩戴者出于自己的喜愛選擇與收藏,制作者在為流行服務的同時,也無需遵守服務于殿堂廟宇的清規戒律和謹小慎微,而是多一份與訂制者的人情互動。

清代 銀燒藍荷葉青蛙紋戒指一對
尺寸 內徑 1.5cm
把玩這些藏品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們在今天受盡西風影響的審美觀下,也毫不遜色,無論是明代風格的空靈優雅,還是清代風格的繁復飽滿,這些飾品都在為實用服務的同時表達著自己的美學追求,同時,你會驚呼,它們完全可以跟我們現在生活發生直接的關系啊!它們不是用來置之高閣,而是可以直接成為戴在身上的飾品,跟現代風格毫不沖突,有些更是所謂現代風格的榜樣----明代風格的高雅,可以說幾乎無出其右者,也是為何歐洲奢侈品牌至今還會從其中汲取靈感。清代風格的繁復,又何嘗不能成為后現代風格中混搭的亮點。今日遍布中國的廉價手藝,更讓這些曾經的優美驚心怵目,讓人不斷質問:何時我們的民間藝術,能恢復到曾經有過的用心與品質?或者,這些經過歲月的洗禮留下來的藝術,正是啟迪我們重構新時代生活藝術的鑰匙之一。

清代 銀鏨花流蘇長命鎖
尺寸 全長20cm 鎖片高 4.2cm 寬6.3 cm
在把玩這些首飾的同時,我們從小背誦或閱讀的古典作品中出現的物事也變得具象起來。比如第八回中,寶釵有個刻著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由此暗暗對應通靈寶玉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這批拍品中的也刻著祝福詞語的銀鎖會幫助我們理解這種情節,那個時代的孩子出生時基本上都會有爺爺奶奶之類送的類似的物品,也許是跟銀匠商量著,家里這是第幾個孩子,吉利話跟上次說的有什么不同?裝飾可不可以來點新的?這些曾經是佩戴在孩子身上的物品,記錄著生命延續的喜悅,對美好生活的祝福。
又當我們拿起一只過去婦女頭上時時常見的“步搖”,小時背誦的白居易的“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詩句驟然出現。詩句之美,與物品之美,讓那古典情境隱隱再現,手中的步搖,仿佛召喚來那優美的逝去的夢境。
今天的中國,在走向再次富足的同時,也面臨著如何向世界展示自己形象,如何確定自己的價值體系的困惑。這次匡時拍賣的中國古董首飾專場是一個契機,它讓我們明白:中國在汲取西方文化精華的同時,也在重新發現往昔文明中曾有的輝煌。銀飾,這曾經為人忽視的妝匣中的遺珍,也走出歷史的塵埃,走近今人的視野。它們也許微小,但是他們跟我們的生活更親近,它們依然可以是人們隨身佩戴的飾品,悄悄地告訴我們,我們仍然可以撿回那曾經遺失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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