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藏走筆
清光緒十年,即1884年,一個中日混血兒出生在日本橫濱,他的父親是廣東人,一位來自廣東香山(后改名中山)的茶商。雖然那時的大清國歷經列強的侵略瓜分,但仍然是世界上的大國,依然占有文化的制高點,清朝男子在日本被“視若天人”,很受當時日本女人追慕,這位來自廣東的蘇茶商就娶了一位日本妻子,他們的兒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詩人、才子蘇曼殊。
時間再上溯到明朝,日本海盜經常到大明朝的閩浙沿海侵擾掠奪,很讓明朝頭疼,于是就有了戚繼光抗擊倭寇的事兒。那時候的日本,依然視大明朝為天朝,在文化上是仰視的,日本海盜只不過是戰為利來,敗無愧色的流氓,正好證明大明朝在他們心中的崇高地位。
再上溯到宋元交替——崖山之役,宋少帝蹈海,南宋滅亡,史載消息傳到日本列島,“舉國茹素”,哀悼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人類文明,被野蠻的快馬彎刀摧毀!同時痛惜文明的宿命:因文雅而脆弱。
再回到唐朝,彼時的日本,不斷派出遣唐使到大唐學習。產自大唐的大江南北的茶葉,由僧人帶到日本,作為無上尊貴的飲品,先供應寺院高僧,后進貢給日本貴族,由此催生出獨特的日本茶道文化:一種自上而下的極端的精致。而在茶葉的原產地,由于隨處可得,所以茶是極其平常的飲品,趙州和尚那一句輕松的“吃茶去!”只能產生在中國。今天看日本精雅到極致的茶道,仍然能品味出唐朝時期的日本,對當時世界上最先進文化虔誠的尊仰。
不唯日本,當明朝被清朝消滅以后,朝鮮半島的李朝,長時間不接受這個現實,甚至欲起兵救明朝,即小中華(李朝)要救危在旦夕的大中華(明朝)。明亡以后,朝鮮國長期和大清朝鬧別扭,朝鮮自己所修《明史》,明朝的歷史是按照南明王朝的消滅計算的。整個清朝統治期間,李朝的立國宗旨竟然是“尊周思明”,在其內部的文獻中,蔑稱彼時已經是自己宗主國的清朝為“胡虜”,并在朝鮮王宮修建了三座報答明朝皇帝恩情的“大報臺”!
唐宋元明清各朝,日本及周邊的國家,都在如饑似渴地學習中華文化,親近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文明。當時的朝廷和民間,對來自日本等國的使節和朋友,多有饋贈。想想看:饋贈品,即便再好,也不是各個朝代頂級的珍品。然而這些饋贈,被日本的使節、僧侶、商人等等帶回本國,視若至寶,倍加珍視。這就是今天仍然很好地保存在日本的一些重要博物館的唐宋元明清文物。而吊詭的是:中華大地上,風雨坎坷,文明的燈光從輝煌到飄搖,文化斷裂破碎。體現在文物上,反觀那些曾經作為贈品的、如今藏在日本的唐宋元明清文物,居然讓今天的中國人唏噓羨慕不已。
這些文物,像火種,被精心呵護著漂洋過海,保存于異域,它的光芒照耀著那個對它十分珍愛的異域,它所攜帶的文明的孢子,在將其敬若神明的異域,生根、繁衍——哪怕是變異地繁衍。
某不才,想到上海精心策劃、分兩次展覽日本所藏中華唐宋元明清文物,猶如將遮擋在歷史帷幕背后文明的燈盞請出來,讓文物所攜帶的中華古老文明的光芒,重新照耀中華大地,照耀當下中國人的心。其價值的意義,正在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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