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海粟 油畫 日內瓦湖之晨曦 93CMx72CM 1929年
趙慶偉是京城知名收藏家,他做過公司董事長,現在是都美畫廊老板。他在收藏領域獨辟蹊徑,從商業行為轉向文化積累,收藏涉及當代藝術、老油畫、古董、老照片、兒童畫、紅色經典、文革藝術、近現代和當代藝術家手稿等。當無人問津當代藝術的時候,他成卡車的批量購買,當代藝術被炒作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他卻轉向了老油畫的收藏和近代文獻保護……
頂層雜志(以下簡稱T)
趙慶偉(以下簡稱Z)
T:您的收藏包含的種類很多,歸結起來主要有哪些門類?
Z:現在整理的老照片底片有三百多個手提箱,幾十萬張;更多的是檔案、文獻,有上千萬頁;其次是清代的老油畫,主要集中在清末;三歲到十歲之間的兒童畫收藏的數量也比較多,主要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這一輩人的作品,有幾十萬張,將來可以組建一個兒童畫博物館,兒童畫在國外是比較熱門的,當年馬蒂斯、畢加索都很推崇兒童畫,關良、林風眠也是如此。
收藏故事挺多,例如幾年前商務印書館搬家的時候,出來了好多手稿與畫稿,有一本畫稿當時就在潘家園舊貨市場的一個賣舊書的書商手里,是民國時候的畫稿,有的買家出兩千塊錢,等我去了以后,他向我要價六千,我說能便宜點嗎,他說只能便宜五百,我馬上給了錢,他當時就感覺賣虧了。其實,我知道王濟遠是民國時期非常知名的畫家,在劉海粟辦藝專的時候,兩個人是搭檔,也是歐洲學成回來的藝術家,這種藝術家主要活動在早期,以后不是太活躍,國內市場上基本沒什么人知道,也沒有賣過什么作品,國外在賣他的畫,國內行情卻不清楚,這種情況就是美術史的知識占優勢了,我看了很多書與展覽,對中國油畫發展史有比較清晰的了解,對中國第一代、第二代畫家比較熟悉,但好多人沒聽說過他,美術家大詞典也漏印了他的簡歷。這本畫稿一共是12張,正好是出一本年歷的畫稿,當年在收藏的時候,臺灣的同行估價就在五十萬以上,現在肯定過百萬了。
T:清末收藏、民國收藏、建國前后收藏、文革收藏、80年代物品收藏在您的收藏系列里各有何代表性的收藏品?
Z:主線的作品我要留下,看不出規模或是沒有文化縮影的東西我就清理出去。清代的油畫我有幾十張,清代的其他東西我這里也比較有規模。民國也是油畫比較多,最少幾百張,其他數量比較大的還有民國的老照片。文革時期的比較全面,只要帶有文革標記的我這里基本全有,書籍、照片、檔案、信件、學習材料、交待材料、繪畫、印章等,還有以事件為標志的大量日記、筆記、信件,文革收藏算是單獨一個體系。世界上有幾百萬漢學家,其中很多人在研究中國的文革,他們認為文革時期最能夠代表這個國家的國性民性,整個國家一邊倒,聽一個人的召喚,能做出特別瘋狂卻一致的動作來,通過過往的東西研究判斷全民特征非常有價值,資料多就更能說清楚。
值得一提的是改革開放初,因為否定了文革,釋放出很多文革資料,但基本上都被外國人買走了,所以中國沒有真正的文革研究專家,因為沒有一手的資料,很多都流到國外去了。還有大量的內部檔案資料流入市場都銷毀了,我這里截住了很多。其實這些東西都特別重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這些東西研究要比當代藝術重要得多。
八十年代我收藏過很多油畫作品,當時處于一個實驗期,很多人敢于對抗學院體系,敢于挑戰刺激政府神經的一些東西,作品流露出一些暴力、色情或是比較隱晦的內容。在80年代到90年代之間的作品都非常重要,這個時期偏離學院體系的特別多,有沒有簽名都不重要,只要不是學院體系的作品都很有價值,這一批人也特別重要,他們是真正的改革派、實驗派,頂著掉腦袋的危險進行創作。
T:您曾經從上海成集裝箱地買過油畫,這種收藏方式是否科學?您覺得個人收藏與博物館收藏有何差異?
Z:個人收藏與博物館收藏非常不同。收藏有兩個體系,一個是名家名作體系,就是世人公認的高精尖作品。另外一種是文化類收藏,如專門收集糖紙,十萬種糖紙代表中國有糖以來的所有糖紙包裝,是糖業發展史,這是一種收藏手段,在國外非常普遍,它不以贏利為目的,可以發展成展示某一個環節的文化。但是我想兼顧到這兩點就要都買,當時市場允許你這么做。因為當時到處都在拆遷,像素描、版畫這些作品都很便宜,古元的《搶渡長江》在潘家園才一兩百一張,但大部分是與其他東西混在一起打包出售的,分開不賣,所以只能先買了再說。這里面有些東西非常重要,如李樺的信件、簽名卡,全都能證明這個時候他的思想與創作狀態,標準的版畫作品我都要了,普通的習作都不要就說不清楚這個人,所以要全面。
一般人都是從商業角度來質疑我的,花了那么多錢,買的東西里面90%可能都不管用,不如拿這些錢去買好的作品,從贏利的角度來說,最好的東西最能帶來好的效益,而我主要關注一些文化脈絡的東西,不只是錢,而是說從文化角度這些收藏要有價值。
T:現在很多老油畫都還大量集中在畫家后代的手上,你收藏的這類作品都是從什么地方購買的?
Z:我買的比較早,從畫家那里買過一些,畫廊買過一些,更多的是從古玩商那里買的,老畫都在古玩商手里,畫廊不多。舉個例子,我前幾天去工坊修畫的時候看到徐悲鴻的大弟子孫宗慰的作品,想起當年他們家人非要兩萬塊錢一張賣給一個臺灣人,賣了50張,那作品畫得很好,但就分散了一部分。要是碰上子孫把前輩留下的作品全賣了拿來換錢,這就是收藏的機會了,象吳大羽、沙耆等人的作品被畫廊成批的買走了,我也買過任之玉女士成批的作品。
T:老油畫里有哪些有潛力的版塊?
Z:我收藏的時候作品比較便宜,出一筆錢收藏一批作品就能造成轟動,當時畫家作為單獨一個群體,關注度相對差一些,比如現在過百萬的女畫家很少,好的也就是幾十萬,老畫家達到幾十萬的也不多,像潘玉良這樣個別挖掘出來的可能達到個幾十萬,這種現象很偶然,所以很有機會。那個時候有一千萬就可以隨便掃蕩,現在既使一個億也不行了,冒個泡就沒了。
T:老油畫里面好的贗品是否同樣可以賣到好價錢?
Z:這個要區分,一種是知假賣假,所有的東西全是新的,涂些煙油子做一下舊就出售,這種畫誰買了誰虧。另一種畫半真不假,是一張老畫,在原來基礎上補了款,補的水平還特別高,這種畫價格也半真不假,如果原畫三百萬,這種畫也一百多萬,或者幾十萬也能出手。找一些專家學者鑒定,一般還能被確認了,因為它本身是一張老畫,水平又高,本身也達到那種水平了,圈里人也基本上能夠認可,如徐悲鴻臨摹的有些作品也值幾百萬。
T:五六十年代,70后以及 80后出生的人在購買老油畫的能力和認知方面,有什么不同?
Z:一是受環境影響,在某個環境里長大的有特殊情節,60后基本上都經歷過文革,可能喜歡文革收藏,80后就對動漫、卡通感興趣。如果80后受的教育、觀念不一樣,常識境界超出了同齡人,也可能追到60后或是50后的學識修養上去了。
其次,民族喜好不同也有關系,例如動漫在日本就非常受推崇。在美國一張迪斯尼的原稿最少也要五萬美金,一集迪斯尼最少也有五萬張,拿出一張來就能賣五萬美金,主要是有人追,無論男女老少都是看著長大的。在中國就不行,很多人認為動漫是小孩兒看的東西,它就沒有市場了。
T:您曾經非常準確地認定一張沒有署名的張祖英肖像出自王沂東之手,而對于一般人來說很難確定一幅作品的真假,這需要有哪些收藏知識與鑒別技巧?
Z:關鍵在于熟悉,王沂東、吳冠中的畫,每一筆都是他們的手筆,不用簽名也是,自己喜歡與熟悉的東西一般不會看錯。其次必須懂行,如果是找人掌眼,容易錯過時機,收藏家一定要有專業性,要了解藝術家的筆型,很多作品買回來后還要驗證,找專家或是找他們家人認證。
王沂東那個作品沒有經過作者確認以前一直在畫廊里掛著,標簽寫著王沂東繪,三年以后,王沂東先生到我畫廊把名字給補簽上,歷經三年最終確認。講這個事情有三個方面的原因:第一、這個作品不是王沂東的代表作,不是穿大紅袍的年輕女子,而是男子肖像。第二、筆法不一樣,其他的作品非常柔,這張作品筆觸非常犀利,第三、沒款,沒經過本人確認以前,不知道它的真假。很多人一看沒款,轉身就走,如果專業的話,就有非常多的機會。
T:您以前在通州批量收購當代藝術,后來為什么轉向老物件?
Z:我既喜歡老的也喜歡新的,當代藝術活潑新穎,觀念、技法、內容、材料都比較新;古人用過的老東西有歷史的沉淀;對于我個人喜好與消費來說沒什么差別。
1996年的時候是金融危機,通州藝術家幾乎沒法生存下去,曾經買畫的外國人都不買了,中國人就更少了。像現在作品一二十萬一張的姚俊忠、王秋仁、崔岫聞,那個時候他們的作品也就是二千塊錢左右,有些畫家需要三百塊錢來買煤、買糧食過這個冬天,當時沒有一個人買畫,我收藏這些作品主要是因為他們面臨生存問題了,藝術不能都淪落到要飯,把我的喜好先放一邊,支持他們一下。
我買他們的作品還基于這樣的考慮:一是我特別欣賞他們那種自由的精神,敢于反叛,去創作與學院派不一樣的東西;二是他們敢于脫離開那個體系,不去上班,不去公司,不進出版社,以職業畫家身份去謀生;三是通縣的藝術作品成本低,花很少的錢就能做成一個藝術現象。當時我過來掃蕩,一買一屋子,幾百塊錢一張,一屋子也就五萬,整個通縣能有多少藝術家?幾個五萬買下來了,氣氛好活躍呀!中國藏家在買畫!給了他們很大的支持,形成了一個活躍了好久的力量場。
值得一提的是,方力鈞當時生活已比較好,海外的博物館收藏他的作品已經到了十萬美金,當時他在北京的作品在兩萬到五萬之間,大的十萬塊錢一張,當時他的創作思想是政治波普及玩世,風險比較大,我是在部隊大院長大的,不愿太出格,所以沒買。
我收藏轉向是因為受了一些傷害,買新畫就必須與畫家本人打交道,比較復雜。少部分畫家是商人畫家,以市場為導向,比較好交流。還有一些畫家是純藝術型的,把作品當自己的孩子看待,買他的畫相當于買他的孩子,他往后可能還往回要,就特別復雜。遇到的事多了,我就把方向轉向畫廊、拍賣行,盡量避免與畫家接觸。
T:您認為現在當代藝術的價格與價值是否產生了背離?
Z:現在有的年輕藝術家剛畢業或是沒畢業就能賣到幾十萬,從商業運作角度來看是非常正常的,并不是在中國才有,在西方發達國家里全有,美國、法國、意大利、包括日本、新加坡和臺灣,都曾有過這類現象。因為資本炒作是另外一回事,資本基數大,投入到市場的多,藝術品價格就會漲得高。
作為收藏者,我是通過比較來收藏作品的,可以花一百萬買一件周春芽的大綠狗,也可以花這一百萬買一件清代官窯青花瓷器,如果我懂青花,真假我分得清楚,價格我估得準,我的錢肯定買青花,而不是大綠狗。再如,我可以花十萬塊錢買三卡車兒童畫,可能有十萬張,十萬張換不來一張大綠狗,我就買兒童畫。此外,一些著名的藝術家如陳逸飛,有助手,即有人代筆,但炒家不在乎這個問題,把作品拿來炒就可以了。但作為收藏,青花瓷買一件少一件,早期的兒童畫,買一卡車少一卡車,我肯定挑對于收藏更有價值的。
當代藝術的泡沫肯定有,泡沫大了肯定會破,價格炒得太高就會掉下來,然后會再漲上去,這都很正常。中國雖然展覽多,行情比以前好,但市場仍然很小,還是要與國際市場接軌,建立成熟的文化平臺。
T:作為畫廊老板,您認為畫廊應該怎么和藏家一同成長?
Z:早期的畫廊現在都賺錢了,好作品都拋出去變成了現金、車子、房子,可以全世界旅游,可以有十張信用卡,而大的藏家根本不在乎這些錢,對于他們來說,房子、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在世界上比較唯一的作品。這些開畫廊的做的最早,眼力最好,最有經驗,卻沒有把好作品留下來變成一個體系,全是幫別人的忙了,這些早期做畫廊的藏家我覺得非常可惜。
T:做了這么多年的收藏,您能夠成功做收藏的經營理念是什么?
Z:現在還說不上成功。我覺得人生在世首先要有意思一些。我們看中國的發展史,中國人活得很不快樂,很壓抑,很痛苦,我們那一代到現在還是那么生活著,很單調,很乏味,生活新意不多。
我是希望生活多彩一些,單純掙錢這個事太單調了,我身邊很多人賺了很多錢,但是生活還是找不到北。成功的人都挺有想法的,一旦他們成功的原動力沒有了,就特無聊,精神狀態就特別危險,而我就是想把生活做得有意思,老是有冒險的那股勁。所以從運作的層面上來說,我想讓這些東西有鮮明的特色,有意思,做得未知。我以前買吳冠中的作品,買劉海粟的作品,是為賺錢,好的東西都會漲價,而我現在所做的收藏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但它能讓生活變得豐富多彩。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