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吳冠中先生逝世,很悲痛。三年前我在中國美院研究創作處任職,負責“滄桑入畫——吳冠中畫展”作品的借、還等任務,其中的艱辛還歷歷在目。
2007年10月24日,畫展結束,按計劃將于當日從杭州出發歸還從北京借來的全部作品。它們分別來自三個單位:中國美術館、故宮博物院和吳冠中先生本人,共計107件,分別裝了6個大木箱。此次歸還的歷程極不平凡,其困難的程度遠遠超過了預期。首先是運輸車輛的聯系就不順利,原定北京鐵路公安的廂式貨車在24日上午突然接駕駛員電話說不能如期到達,原因是高速公路加油站的柴油緊張。我一再催促,最后總算如期而至,等到全部裝車完畢啟程時已是晚上的7點。原估計最遲也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2點前抵京,哪想到這一走就是二天二夜整。
出杭城十分順利,上高架直奔京滬高速。先由姓屈的駕駛員開車,他是部隊汽車兵出身,已有30年的駕齡。沿路,服務區都是加油的車輛,每輛車只能加100元的柴油,隊伍排出一公里長,而此時我們的車也必須加油了。一路超車,見縫插針,終于加滿了兩個油箱的油。從高速下來,到江蘇沭陽時,本應該輪到另一年輕駕駛員開了,可是他說已幾天未眠,要求睡覺。這是一個事關駕駛安全的問題,勉強不得。此時已是25日凌晨2點半,他們倆倒頭就睡,一會兒鼾聲大作。而我蜷縮在駕駛室里,根本睡不著。車上都是藝術珍品,價值難以估量。按照故宮的規定,他們出借的都是文物,本應武裝押運。而且這批作品沒有上保險。我計算著到達北京的時間,因為車上的作品要還給幾個部門,他們是否會下班?如果下班了,我們的車停放在哪里?如何看管?到哪里去找人還真是急煞人!但方向盤掌握在人家手上,我一分一秒地在苦熬。到了凌晨4點半,我忍不住推醒了駕駛員,盡量慢聲細語地跟他商量,但仍說不通。5點半了,我再次催促上路,并以有合同相“威脅”,他勉強同意了。
但沒高興多久,早晨7點半,我們的車在山東孟良崮路段的高速公路上堵住了。10點半后,走走停停,比牛車還要慢。直到下午2點,我們的車才走出頭,堵車的真正原因是高速路上發生了3車相撞的重大事故。而此時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們三人滴米未進。我的雙腿隱隱作痛,屁股發酸,從左側換到右側,又從右側換到左側。期間,我不停地與北京聯系,估計25日是抵達不了了。我還不斷地寬慰駕駛員,說到了濟南服務區就可以吃頓飽飯了。但濟南服務區車滿為患,隊伍排了幾公里,我們的車油料又不夠了,一寸寸地往前挪,好在屈師傅又一次發揮了機靈,總算又加滿了油箱。但就在準備吃飯的時候,師傅發現后輪癟了,必須馬上維修。但修理廠在進口處,早已被加油的車圍得水泄不通,要返回去是不可能了。于是,一個半小時后我們到了下一個服務區,一番折騰換好了內胎。此時已是晚上的9點了,幸好,餐廳還有吃的。也許是餓過頭了,我一點食欲也沒有,陪他們吃了自助餐。
屈師傅又開動了車,車速飛快。我高興起來了,但好景不長,北方特有的自然災害——陰霾大起,一陣一陣的。開始勉強還能看清前方的東西,但能見度越來越低,到了德州的出口,交警封閉了前方的道路,將所有車輛都趕下了高速。在普通公路上我們的車勉強開著,但濃霧越來越大,我意識到危險時時逼近,應該停車了。但很難找到泊車的地方,我讓另一位駕駛員下車在前頭慢慢引導,終于在路邊的一塊空地上停了下來。此時已是半夜12點,他們說太疲乏了,要求開旅館休息。我沒有同意,因為車上是貴重的藝術品,絕對不能離人,何況荒郊野外,什么意外都會發生。看我的態度強硬,他們不再堅持并很快進入夢鄉。但對我而言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一會兒看看表,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盤算著明天的計劃。我再一次蜷縮在車頭里,身子不能展開,頸椎上的神經隱隱作痛,而雙腿仿佛離開了身子。凌晨時分,嚴寒陣陣,兩位駕駛員被凍醒了,他們打開發動機取熱,柴油車的轟鳴像拖拉機,在田野中格外刺耳。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晨7點半,天開始放亮,但四周仍是灰蒙蒙的,能見度很低。這時,我才發現,我們停車的地方是一個廢棄了的火車站——許官囤。我動員老屈,讓車動起來,走一步算一步,慢走總比停在那里有希望。因為今天已是周末,如果在下班前趕不到北京的話,明天、后天都是休息日,而藝術品放在車里很不安全,夜長夢多。他終于同意了,我們的車在普通路上慢慢走著,一路上都是昨晚從高速上下來的車,很是擁擠,車速快不了。在一個小集市趁堵車之際,我買了許多包子,3個人在車上就算是吃過東西了。
陰霾的天氣到了下午總算稍有好轉,為了抓緊時間,我們顧不得吃飯,匆匆趕路。還算運氣,下午3點到了北京的郊外——黃村,繞城的高速開通了。4點到達了中國美術館,由于提早聯系,典藏部的老裴和吳冠中之子吳可雨早已等候在那里了,緊張的卸車和交接,40分鐘后,我們的車趕往故宮,本應從西華門進去,但駕駛員并不識路,結果開進了故宮的另一扇大門,里面游客如織,要想掉頭時間已來不及,我問駕駛員能否穿得過去,他們仔細觀察后說試試看。好險!車頂部與門的上框只多出5厘米。這樣沿著護城河直奔藏品庫而去,這時已是下午5點,還好相關的驗收人員都等候在那里,我松了口氣。拆箱、點交、驗收,過程自然是緩慢的,但總算是通過了,這時的京城已是華燈初放。
這一路,整整兩天兩夜,48小時的苦戰,我們遇到的是天災——途中的大霧;人禍——高速路上的車禍;事故——車胎的破裂;危機——燃油的匱乏……而不幸中的萬幸:我們成功了,沒有任何差錯,完成了千里走單騎的難忘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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