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多年前的東方中國,明末清初的社會變革,使中國繪畫史上涌現出了一批“抑塞不拔”的美術“怪杰”。他們在藝術上不茍合取容,敢于突破前人窠臼,將生活中的真情實感融入書畫之中,賦予作品以新的生命。八大山人就是以其精練縱恣的筆墨和獨創的飄逸、冷峻畫風,抒發他那倔強的不言之意,而受到時代的高度評價,并對后輩們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由此,而成為了中國乃至東方書畫藝壇的革新巨擘。
300多年來,八大山人的書畫藝術,從以石濤為代表的一大批藝術家們的推崇開始,至清中葉,揚州八怪在學習與借鑒八大山人藝術后所形成的別樣風格,使得這些后來者們得以在美術史上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而鄭板橋“八大山人名滿天下”的總結詩句,則讓更多的藝術家們,對八大山人及其藝術作品頂禮膜拜。八大山人的藝術,成為了追求“現代”藝術的人們在黑暗中追求、探索的手中火炬。這種光芒四射的影響,一直延續到晚清。趙之謙、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等秉承八大山人藝術思想、方法的藝術家們的崛起,20世紀的齊白石、林風眠等一大批追隨者們,又無不各自師八大山人心、師八大山人道,在承接八大山人那超越時空的“現代”藝術觀念并得以開示后,各自成家,終于形成了另一座近現代繪畫的群體高峰,這就是享譽世界的“海派繪畫”。
然而,中國美術史、美術理論研究卻存在著諸多的問題,也存在著許多難以想象的困難,尤其是做這門具有開拓性、冷僻的東方現代繪畫之父八大山人的研究。
在我教學及研究所目及的美術史研究著作中,除了黃賓虹等極少數美術史論家的著作外,幾十年來,所謂美術史的研究論著,在“史”與“論”兩方面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問題。文獻、史料的挖掘公布,考證、考據手段的缺乏和運用,觀點的闡釋與邏輯的嚴密性等諸多方面,大都存在著或陳陳相因、或照搬西方的理論,生吞活剝,或人云亦云的諸多弊端和缺陷,鮮見有上佳的新發現、新觀點、新思想、新手段運用的理論著作和研究成果。
這種現象的長期存在,有兩種情況:一是在做美術史的這些研究者,或許是一個懂得書畫的藝術家,但他并不是一個懂得做“史”的專家,更不是一個有著深刻思想的理論家。這種研究,憑感情出發,在缺乏科學的治史手段和學養不足的前提下,其著作自然難以有深度。另一方面,那些做“史”研究和懂得做“考據”且治學嚴謹、理性的專家,又并不一定是一個專業的美術家。而更多的現實情況是,這些史學家們并不愿意將自己的研究精力,放到美術史這一相對較小的研究課題上來。對于美術史中古代美術家們的研究,更是少見有史學家們的參與涉及。這就使得現階段的美術史研究,或曰美術家們對美術史、美術理論的研究,陷入到不斷地重復研究中。
蕭鴻鳴的新著《八大山人在介岡》(人民美術出版社,2010年4月版),別開生面,給了我全新的感受。
鴻鳴是一位在美術實踐上斬獲頗豐的藝術家,又在明清史研究中積累了豐富的史學研究經驗,特別是他對于漢學體系當中“乾嘉學派”的推崇和繼承,使得他的八大山人研究,建立在堅實的史學研究基礎上。
《八大山人在介岡》以八大山人遺留至今的作品為依據,以最新發現的文獻、史料,地方志、時人的筆記、別集記載為出發點,秉承乾嘉學派的“樸學”精神,運用考據、考證手段,將“詩學”“禪學”與美術史、美術理論緊密地結合起來,重視二重證據乃至多重證據,以此來考證和闡釋“八大山人在介岡”的事實。該著作澄清了八大山人研究當中許多懸而未決和模糊不清的問題,推翻了以往八大山人研究當中存在的謬說,使八大山人早期出家的時間、地點、禪門世系、所交人物、事件等失落的十五六年歷史,得以顯豁出來。
《八大山人在介岡》作為美術史論著作,從“史”的角度出發,其考釋謹嚴、準確,在“大歷史觀”的視角基礎上,打通了文獻、史料之間的藩籬,將證據、方法,乃至于問題的提出、懷疑所在,論證的全過程,完全展示于讀者面前,使“乾嘉學派”這一科學的治學方法運用,在具有嚴密的邏輯性論述下,最終解決問題,并得出全新的結論,為“乾嘉學派”在今后美術史和美術理論研究的過程中,提供了一個考據應用的實踐范例。
《八大山人在介岡》堅持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為原則,擯棄意識形態的左右,實事求是地對八大山人這個人物,對其藝術作品,進行客觀公正的闡釋和論述,使其呈現出來的觀點,具有全新和完全的獨立意義。尤其是將“詩學”與“禪學”運用在八大山人研究上,為今后研究八大山人作品的思想,開啟了一扇新的窗戶,拓展了一條全新的研究之路,其研究手段,不亞于本書的研究核心結論。
《八大山人在介岡》一書,雖在書名上只說“介岡”,但縱觀全書,則是一部對八大山人50歲之前進行全面考證、闡釋的著作,對八大山人在國破家亡后的30年間逃禪生活,給予了全面的論述和深入的介紹。書中通過對八大山人在介岡所創作的作品分期、風格闡釋,以及相關問題的討論,并最終得出介岡是“海派繪畫”祖壇的結論,是完全有理由的。
《八大山人在介岡》的問世,既是八大山人研究界一項填補空白的重大學術成果,又是江西地方史志研究的一項重大突破,更是對明末清初諸多人物研究的貢獻。書中首次公布的大量文獻和史料,將對今后的八大山人研究發揮出持久而巨大的作用。該著作的出版,較之于當今美術史、美術理論研究的眾多書籍,是難得一見和彌足珍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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