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冠中
形象與語言范疇各異。“可意會不可言傳”,似乎語言無能表達形象之真諦;同樣,形象也無能展示語言意蘊。趙數(shù)理的小說不愿人插圖,具象的圖形破壞了意象。多種阿Q畫像都不像人們心目中的阿Q。西方許多人反對文學(xué)性繪畫,追求純繪畫,東方的蘇東坡卻明確贊揚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畫之融會成了中國獨特的強大傳統(tǒng)。有人說,一切藝術(shù)都傾向于音樂,也就是說藝術(shù)的終極是節(jié)律、均衡,是抽象的韻。我感到這終極不止于韻,應(yīng)是意,是詩。藝術(shù)的盟主是詩。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我在形式與意境之間徘徊,奮斗,竭力捕獲潛藏于人民感情中的活生生的真藝術(shù)。我發(fā)覺凡·高的向日葵其實是一群性格鮮明的頭像。移花接木,移山倒海,是我創(chuàng)作中的常規(guī),一切為了表達躍動于心頭的情。難于用形象顯示時,也常于舟車中用語言文字抒寫。有時心中萌動,真是不可言傳的萌動,這是抽象的形式思維了,躍躍欲試,便在速寫本上猛撲、亂撲。
縱觀自己的畫集和文集,歲月奔馳,風(fēng)格雖具一貫性,也多歧途和矛盾,畢竟新苗成了老樹,體態(tài)多變矣。燕子有心,她翻遍了我繪畫的全集,又通讀了我一百七十余萬字的文章,輯成七卷本《吳冠中文叢》,她發(fā)現(xiàn)了畫與文之間的姻親,分析作者不同時代的不同心態(tài)。看圖索驥,她從一幅畫延伸到其他畫作及文章;或者從一篇文章中挖掘出一批畫作誕生的來龍去脈,她視作者之情如鏡,從鏡中照耀作者的馳騁與哀樂。在這基礎(chǔ)上,拉郎配,將一幅畫作及其相應(yīng)的文字對照著看,幫助讀者探及捷徑。最近,我們到蘇州博物館展畫,燕子想看我作品的母體——漢柏,我們到光福鎮(zhèn)司徒廟,找到清、奇、古、怪,面對古樹,龐大、開闊、蒼勁,雖已兩千年高齡,未修邊幅,卻老而美,令人仰止。我題詞:
數(shù)度來朝漢柏,
如拜屈原,
民族之魂,
中華之形,
愿世代子孫,
獨立如此風(fēng)骨。
人們想了解誕生,雖然誕生過程甚苦。我希望“誕生記”受歡迎,因奉獻的是一顆赤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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