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的樂園》系列之一,貓是荒木最好的朋友
“70歲,不過是攝影世界向我敞開的另一扇門,我會一直拍到100歲。”這是荒木經惟對5月25日自己七十大壽的寄語。與此同時,北京香格納畫廊和東京Taka Ishii畫廊都陳列出那些凝固了色情與死亡的攝影作品,向公眾再一次展示這個充滿爭議又備受追捧的老頭的影像世界。
“真實的荒木時而用一個忠于自己妻子的形象來制造一個浪漫愛情的神話,時而又以最為淫穢的角色出沒在他的照片里,出現在自己的攝影集里,自己打破自己制造的幻象,并把最瘋狂的拍攝經驗歸結為拍攝過程中發生的戀愛或者情事。”學者顧錚在《像你我一樣呼吸》一書中,曾經這樣描述荒木經惟。
年初的時候,陪伴荒木老頭20年的愛貓奇洛離世了,這只貓,是20年前去世的、決定了荒木經惟創作世界的愛妻陽子留下的?;哪緦﹃栕雍推媛鍍A注的愛,也滿溢于照片中,摯愛們接連離開,或許會讓攝影師孤獨歲月中,更透徹地領悟他所追求的死亡世界。

荒木經惟
“江戶仔”荒木經惟
通過幾次電話聯系,周末的一個傍晚我在新宿一家酒吧里如約見到了荒木經惟。他個頭不高,臉色紅潤,談話間手勢有力,笑聲朗朗,活脫脫一個爽快的“江戶仔”。兩角上翹的發型加上形狀怪異的墨鏡,他已然把自己設計成了一個卡通符號,由此使他的攝影活動更具有“行為”的意義。
荒木經惟曾隨一個日本當代藝術展到過上海,但他似乎更向往北京。“北京代表中國的傳統文化和歷史,對于日本人來說,北京真是太大了。我知道天安門廣場,還有萬里長城。可是我的眼睛不好,太遠了看不見。哈哈哈哈!”他善意地調侃著。
我向荒木經惟提起他的成名作《感傷之旅》,那是他以自己的新婚旅行為素材拍的作品。“為什么要將新婚旅行稱作‘感傷的’呢?”
“我一直將攝影作為剖析人生、剖析自己的手段。對于我來說,結婚并不僅僅意味著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實際上是一種攝影的旅行。我一開始就感覺到了攝影是和人生緊密相連的,三十多年來一直沒有改變這個觀念。人生本來就是充滿喜怒哀樂的,因此我把它稱為‘感傷的’。”荒木經惟當年在電通公司結識了后來成為他妻子的青木陽子,陽子女士不僅是荒木經惟最親密的伴侶,而且在他的藝術中占有特殊的位置——既是他藝術最杰出的模特兒,又是他作品最初的批評者。青木陽子的出現,對荒木經惟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
“您對相機的使用有什么選擇嗎?”
“我什么相機都用,從最便宜的自動相機到萊卡。我前一段剛用萊卡拍了一個《人町》系列,我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在根津、谷中一帶轉悠,那里是東京的平民區,你可以感覺到潮乎乎的濕氣和人的體溫,盡管有些凌亂,但可以體驗到真實的人生。”
“拍照時不妨拋開藝術,多一些對家鄉、對生活的親近感,不要老是有藝術創作的自我感覺,把自己的位置放得低一些。也許多少會有一些不足的地方,但拍出來的東西絕對是有魅力的。”荒木經惟侃侃而談。
“您為什么要拍攝大量的裸體女性?”我問道。
“裸體是人類最自然的狀態。如果說服裝是所謂智慧或文明的話,我所要表現的則是人在去除了這一切外在附屬物之后的自然狀態。裸體狀態下的人其實是最沒有雜念的,如果說男性的感覺是直線的話,那么女性的感覺則是曲線。我喜歡這種感覺。”
“當您的作品在中國發表時,您有什么話要對中國的讀者們說嗎?”
“在攝影中,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情’,尤其在今天的高科技時代,先進的電子功能對‘情’的表達產生了很大的沖擊。‘情’對于人生來說是最重要的,攝影要表現人的本質,因此‘情’是絕對不能沒有的。我想這個觀點在中國肯定會得到認同的。”
而真正體現荒木經惟個人魅力的是,他隨后邀我一道去唱卡拉OK,剛走上新宿街頭,就有一位女孩跑過來要與他合影,她緊緊地依在荒木經惟身邊,打著“V”的手勢,沒有絲毫的陌生感。我以為是事先約定好的,荒木經惟的助手告訴我:“偶然遇上的,完全不認識。”行人中也不斷有人認出荒木經惟,頻頻向他揮手。路旁一群年輕人則向他熱烈鼓掌,并齊聲高呼“荒木、荒木”。從酒吧到卡拉OK屋不過百余米的距離,荒木經惟竟如同領袖人物一般地招搖過市。走進電梯時,我發現剛才那位女孩居然尾隨而來,緊緊跟著荒木經惟。
荒木經惟的助手在一旁對我說:“沒有人能做到像荒木這樣,對妻子、對模特、對人間萬象都傾住了自己全部的‘情’?,F在有不少年輕攝影家在追隨荒木的風格,甚至有些已很有成就的攝影家也以荒木為參照重新評價自己的作品。但沒有人能達到,荒木的‘情’是無法模仿的。同樣的模特,同樣的景物,荒木拍出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其他人拍,總覺得缺少點什么。尤其是荒木拍的女裸體,女人們看了覺得可愛,而男人們看了不僅沒有‘淫’的感覺,反而會對自己產生一種審視的心態。這就是荒木攝影的魅力。”
尾隨而來的那位女孩正在與荒木經惟約定拍攝時間。我拿出荒木經惟剛送給我的攝影集《寫狂人大日記》,翻到一頁頗有“色情余韻”的畫面問她:“你覺得這與《花花公子》有什么不同?”她連連搖頭:“完全不一樣。我們看到這畫面覺得很美好,很可愛,會自然地產生也讓荒木先生拍自己的想法。在荒木先生的作品中,我們會看到一個新的自己。”自1980年代以來,在荒木經惟周圍就開始形成一個崇拜者群體,許多年輕女子以能成為他的模特為榮。她們并不是單純地想當一回裸體模特,而是希望能以此為途徑進入荒木經惟的世界,她們每個人都希望通過他的鏡頭“看到一個新的自己”。
小小的卡拉OK屋滿溢著濃濃的日本民族情調,荒木經惟也拿著話筒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他還不時敏捷地從兜里掏出自動相機對著大家連連按動快門,在耀眼的閃光中我看到他快樂得像個孩子。
“江戶仔”,我再次想到這個稱呼。當年的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自稱“畫狂人”,90歲的一生作畫不止,題材包羅世間萬象,臨終依然感嘆:“天若再保5年壽,我必成真畫工。”今天的荒木經惟則以“寫狂人”自居(“寫”即“寫真”),多年來他持續不斷地發表系列作品和專題攝影集,目前這種近乎瘋狂的勢頭絲毫沒有停頓的跡象。我想到了那20卷本的《荒木經惟全集》,這部巨著包容了他40余年來對各種題材的拍攝,從《裸景》中他對那些年輕生命的表現到《陽子》中他對亡妻的追憶,從《東京》中他對故鄉的依戀到《死》中他對百味人生的坦然,都在向讀者不斷重復一個概念:“我就是攝影”,這是他的一句名言?;哪窘浳┍旧砭褪且粋€內涵豐富的混合體,很難從某個具體的角度來界定他。“攝影是我的生活方式”,深諳“媚態”、“意氣”和“超脫”之道的“江戶仔”荒木經惟,不斷以敏捷的神思和過人的精力為我們展示出一幅幅東京的現代浮世繪。
與荒木經惟道別時已近午夜,新宿街頭依舊熙熙攘攘,霓紅燈五光十色。他緊握著我的手說:“我相信,遼闊中國的朋友們一定會有新的眼光來理解我這狹窄島國的藝術。”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