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人畫出現徐渭,正如詩歌之有李白、書法之有張旭。他身世凄涼、佯狂避禍,襟懷落落卻又文采翩翩,無端笑罵的癲狂之態,橫亙于中華藝術的長河之中,成為訴說不盡的傳奇。 一管禿筆、半硯殘墨,加上胸中那股塊壘不平之氣,在宣紙上盡情揮灑出嬉笑怒罵,連閑拋閑置的亂柳殘荷、凄涼冷落的枯枝寒鴉,也一一凸顯出倔強的生命力,幻化成文人桀驁不群的精神象征。無數后人為之頂禮膜拜,百年之后,鄭板橋愿為他門下走狗,齊白石愿為他磨墨抻紙,李苦禪則把他稱作“窮瘋畫派”的首領人物。 君子固窮,窮,不僅僅針對物質而言,襟懷抱負不得以施展即為窮,“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屈原的放逐,杜甫的遷貶,都是窮。以天下為己任,成為讀書人縈繞在胸中揮之不去的情結,千載而下喚起多少蕭條異代的共鳴。瘋,則是牢騷苦困的極端釋放,白眼向人、哭歌笑罵,發而為詩文、為書畫,必定是奇崛滿紙,逸氣縱橫。 李苦禪畢生傾慕徐渭的人品畫格,他知道,文人畫自古是不學而能,因襲面目自然落了下乘,索性獨辟蹊徑,勇創新局。生就的豪俠放任、古道熱腸,使他的筆墨在淋漓恣肆之外增添了幾分率直雄健。1978年,年逾八旬的李苦禪將生平擅長的題材畫成一幅數丈開外的長卷(局部,見圖),贈送給好友陳英。畫面純以水墨出之,墨色潤中含蒼,大氣淋漓,畫中物象多以線條勾勒,如行云流水,蒼勁樸拙,筆法雖凝練簡約,卻是意趣盎然。老人真的想在這里為自己的畫法做一個總結,所以在卷尾寫成一段題跋:“我所能盡于此卷,雖筆墨消遣亦或永久不朽之物,果如此,真此卷之大幸也。我所向往者多古人之不得志及窮瘋者耳,首推青藤道人。世界人士畫派,中國文人畫僅屬為獨有,若窮瘋人畫者,中國尤所獨擅。夫文人畫派是不學而能者,難能可貴,窮瘋人畫派更神奇難能可貴矣。” 一個畫卷,將畢生所能發揮淋漓盡致,情誼與畫幅一樣綿長。從徐渭到李苦禪,文人畫發源濫觴數百年又凸起了一座高峰,謝稚柳先生用“窮瘋畫派”四字題作此卷引首,著實蘊涵深意。默對泛黃宣紙的縱橫涂抹,如同聆聽這位忠厚長者細數往事,平實中飽含波瀾壯闊。君子守其窮,窮益不奪其志,振聾發聵的聲響猶在耳畔,這個畫卷自然也成了文人狷介癲狂的最后一點念想。苦禪老人是真自信,此卷必然不朽。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