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勉圖》

《貓與布老虎》

雪濤先生寫了一張便條,讓他去齊老家辦事。齊老看完便條后出于好奇心問他:“你父親是刻印的?”他搖搖頭。齊老又問:“你自己刻印?”他還是搖頭。齊老喃喃自語:“這就奇怪了,你叫‘印鈢’(名),不刻印,卻把兩個當印講的字全占了?真是奇怪。”
從那以后,勤學好問和淳樸真誠的齊老就成為了蕭老終生追慕的典范。蕭朗的名字不僅令齊老奇怪,他對藝術的執著和熱愛同樣讓人深思不解,不禁敬佩感油生,乃至溥佐先生在生前介紹蕭老時說:“對于花鳥畫,專之又專,純之又純,精之又精,妙之又妙,當代畫壇名宿,首推蕭朗,我等不及也。”
也正因如此,他的畫作得到了人們推崇。殊不知,每幅畫作的背后都凝結著他對藝術的執著。為了提高畫藝,他經常到郊外去捕蝶捉蟲。有一次,他將帶卵的螳螂帶回到家中,孰料當天夜里那螳螂竟然繁衍出許多小螳螂,它們爬得滿屋都是,鬧得家人徹夜難眠。
后來“文革”讓他高昂的畫興戛然而止,攜全家遠遷廣西。他至今仍懷念廣西那段時光,雖然生活艱苦,但藝術創作卻無拘無束。
蕭老愛撕畫的習慣“聞名”于畫界,義無反顧地拋棄自己不滿意的作品,力求完美,所以他的畫作總是極具情致,趣味橫生。
雖然在廣西飽受蚊叮蛇咬之苦,語言又不通,但他將之視為“天賜機緣”,悠然醉心于大自然。他在房前屋后開荒種花,培植盆景,采集了大量的昆蟲標本,創作了大量作品。他所畫的杉林、木菠蘿、鳳冠鳥等熱帶盛產的藥材花卉顯現了南方的風采,筆墨更加健勁有力。
強者的幽默
在廣西的艱苦讓他在藝術上收獲頗豐,他就是這么一位對藝術要求極高,對生活滿足度極低的人,以至他的二女兒蕭玫笑吟吟地說,她現在腦海中還清晰地記得他那油光發亮的棉襖袖口——蕭老在陰冷的屋子里作畫,每次鼻涕流出時,他都習慣用袖口去擦。
蕭老聽到女兒講的“笑話”后,略顯尷尬地說:“那是我小時候。”蕭玫笑道:“那時我都記事了,您還小時候呢。”接著蕭玫又說:“我父親就是這么一個人,如果家里著火了,他都會不緊不慢地問‘這要澆涼水還是熱水啊’,老爺子就是生活能力不強。”在場的人都笑,蕭老也跟著一起笑。
他的笑總是頗有韻味,像他的作品《回眸一笑百媚生》中那只鷹的笑。那只鷹在搏擊風云之后,斂翅擇枝而立,這強者竟然側頭一笑,惹起筆墨情意綿綿。蕭老看似是強者,其實心中充滿了童趣和幽默。
有一次,有位對他仰慕已久的人來到他家門口,想買他的畫。此人敲門后,蕭老聞聲,問是誰。此人說明來意后,蕭老說:“蕭朗不在家。”來者從門縫中看見蕭老,略顯遲疑地問:“我怎么覺得您像蕭朗呢?”蕭老說:“我是蕭朗他哥。”當目送來者走后,蕭老自己都不禁暗自發笑。
誰曾想到,在他笑聲背后,盡是心酸的經歷。剛開始跟著王雪濤老師學畫畫時,他家里窮,每月的五塊大洋還要不好意思地問父母要。王老了解此情況后,就對他說:“你以后不用交那五塊大洋的學費了,也不用在規定的時間來,想什么時候來都行。”蕭老總是重復地向記者提及此事,禁不住眼淚縱橫。
家中經濟最困難的時候,他沒哭,唯獨對老師的恩情念念不忘。那時候他一個人的薪水要養活一家九口人。他感慨著說,“那個時候苦啊”,但卻從來沒掉一滴淚。那時對待家中的七個孩子,他的教育方式就兩個字:嚴厲。
至今他說他教育的孩子都很聽話。“我有點專制。過去小孩跟大人鬧別扭就會哭,這一哭,大人就沒主意了。我這個方法就絕了——他想哭,我就讓他哭個夠!他不哭了,我就甩他兩嘴巴,他還得哭。等他求我,‘我再也不哭了,打死我也不哭了’,就到此為止了。所以我這些孩子都怕我。”
其實說怕也談不上,他的孩子都很尊敬他。當他想給國家博物館捐畫時,兒女們都忙著幫他張羅。當很多人問他兒女時,他們說:“這是老爺子的主意,都是他的東西,他有他的想法。”他對兒子蕭瓏特別滿意,“他特別隨我,總是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蕭瓏對老爺子如是說:“在他看來,藝術生命的延續應是回歸國家,而不是留給家族和后人。”
千萬別把錢當回事兒
《城市快報》(以下簡稱“快報”):現在很多學生在學校辦展覽,您對此如何看待?
蕭朗:我不贊成年輕人過早地辦個人展覽。因為這時藝術沒有真正沉淀下來,讓人沉思的東西太少。這樣強行辦展的后果就是熱鬧不過一兩天,展覽后幾天就沒有人看了。
快報:您年輕的時候唱過京劇,京劇對您的作品有影響嗎?
蕭朗:有。國畫用筆的變化,就像京劇中的唱腔,要有高低、起伏、快慢等節奏的變化,這樣聽起來受聽。雖然京劇中各派、各人的唱法不同,但都各有各的味兒。余叔巖的字正腔圓樸實渾厚、高慶奎的高昂激蕩、馬連良的隨腔運字、周信芳的沙啞行腔等等,都有各自的味道。畫也如此。有的樸素渾厚如齊白石,有的苦澀潑辣如王夢白,任伯年的色彩秀麗、吳昌碩的大氣灑脫、王雪濤的筆墨多變……這都給人帶來不同的感受。
快報:您這一生干了兩件大事:把藝術和藝術教育搞好。您在教育學生中,特別注重哪些?
蕭朗:我認為教學生應讓學生聽懂,而不能把學生搞蒙。在從事中國畫教學的人中,總有一些人在有關的繪畫技法上對學習者高談闊論,將技法神秘化,以至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讓學習的人聽不懂,摸不著,起不到教書育人的目的。而我們的先人卻不同,他們的技法簡單明了,稍有文化的人都能從中了解到一些東西。如津人胡佩衡的《山水入門》等都讓學畫者受益匪淺。為什么現在的人反倒講得神乎其神,我總覺得是故弄玄虛。
快報:您覺得書畫作品是商品嗎?
蕭朗:書畫首先是藝術,但不可否認它又是商品,這并不隨著社會制度的變更而有什么區別。從事書畫的人要生活,要有收益,就要以自己的作品去換錢,不論古今或是中外,均是如此。然而,藝術終究是藝術,成了商品也應還是藝術品,不能說作為商品的藝術品就可以不認真地去對待。只要能賺錢,一些人就丟棄人格丟棄畫格,這樣的人畫出的作品稱其為商品都勉強,就更難稱其為藝術品了。人,尤其是做藝術家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F在社會上有些人,動了點筆墨,學了點皮毛,既沒什么修養,又沒什么文化,居然拿著自己的東西作為藝術品招搖于市。
快報:您為什么如此看重藝術家的人品?
蕭朗:一個人的人品如果壞了,他就完了。畫畫的要是只為了錢,什么都不要,那也就完了。千萬不要把錢當回事兒。藝術最關鍵??涩F在很多人爭地位、重金錢,我就不喜歡他們這樣。
【記者手記】
如此可愛的老頑童
蕭老得知我學過音樂,便用渾厚低沉的聲音說:“過去我唱過戲,喜歡學金少山。我對唱歌外行,別人唱歌時,我就唱戲。”接著他回憶起了少時的頑皮事兒。
那時14歲的他已經開始學習花鳥畫了。其實最開始他畫人像。“我這人比較淘氣,凡是給我上過課的老師,我都給他們畫過像,從來沒有被發現過。我一開始就想拜蔣兆和和王雪濤兩位老師,但是蔣老住在廟里啊,我哪找得著啊?”
采訪就在笑聲中進行了五個多小時。他不厭其煩地講解每幅讓人愛不釋手的畫。講到《淘氣》時,他抿嘴道:“這個是燒雞長毛了。”把大家都逗樂了。“這種不大不小的雞正好是淘氣的時候。”
這讓我想起央視導演來給他錄制節目時,他不聽導演的安排,倒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給觀眾講畫。他就是這樣一個率直的頑童,現在依然是我行我素,“想睡的時候,誰也不攔我,睡不著的時候就琢磨藝術”。
此刻,陽臺上啼囀的鳥聲響起,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個樹藤女孩兒。那是他去廣西時撿到的一塊樹藤,回津后,他就把它雕刻成了一件藝術品。“什么東西都能夠變成藝術。”蕭老的這句話不禁讓人想起他把那些磨難用童真之心化解,變成了藝術,也許這就是他長壽的秘訣。



皖公網安備 34010402700602號